若殺趙元煜時,她還能把自己當成一個求真遏惡的旁觀者,面對自己的父親時,她已是被洪流裹挾前行的局中人。
她甚至, 有點惡心自己身上流淌的那一半天家血脈。
“其實在靖室中,我偷拿了父皇的一顆丹藥,就是桌上那顆……”
“嗯,我看見了。”
“很眼熟對吧?那是神光教助趙元煜煉製的回陽秘藥。”
趙嫣閉了閉纖長的眼睫,手指無意識地握緊聞人藺的袖邊,“當初被救出來的那些女孩子曾提到過, 趙元煜抓了那麽多男童,可總抱怨煉出的藥太少,我現在有些害怕深思, 趙元煜‘不能人道’的背後到底藏著誰,那些多余的回陽丹藥都被送去了何處。”
聞人藺抬掌覆住她緊攥的手, 語氣沉穩平靜:“殿下還要走下去嗎。”
趙嫣眼睫顫了顫,半晌,抬起眼眸。
“要。”
她打開眼睫如推窗,讓淒寒的風連同光一同漏進去,驅散迷霧,“我有點明白你的選擇了,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聞人藺望著她重新清明的雙眸。
他早說過,鋒利的真相會連她一同刺傷。但當時的他未曾想到,眼前的小公主即便被割得遍體鱗傷,也會踏著滿地冷刃勇敢地走下去。
“殿下也想和本王一起,毀滅天下?”
聞人藺眼波幽沉,若有所思。
“不是。破而後立,重在一個‘立’字,而毀滅則為煉獄,並無希望可言,兩者不盡相同。太傅,我其實並不堅強,可每次要放棄的時候我都會想起趙衍,想起自己回宮的初衷。這世道魍魎橫行,可也有拂燈之蛾,枯木之下,仍是新春,這是趙衍的選擇,也……會是我的選擇。”
趙嫣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倦怠道,“我現在思緒有些亂,聽起來好像都是些沒條理的大話……太傅,能讓我靠一會兒嗎?”
她已不是“太子”,可還是回下意識喚他“太傅”,仿佛這個稱號能帶給她無限力量。
聞人藺解下大氅一拋,蓋住圓桌上那枚礙眼的暗紅丹藥,隨即抬手將趙嫣攬入懷中。
趙嫣順從地屈腿抱膝,將腦袋擱在他肩上,汲取他身上沉穩安然的氣息。兩人腰間的玉佩緊緊貼著,一枚略顯粗糙的貓紋暖玉,一枚新琢的蓮花玉,發出清脆細碎的撞擊聲。
聞人藺將下頜輕輕摩挲少女鬟發蓬松的發頂,在她額前一吻。
他半闔的眼簾落下淡影,蓋住了眸底翻湧的暗流,依舊優雅強悍,從容平和。
他沒有告訴小殿下,那群少年的力量太散、太微弱,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
不過無礙,只要護住她就行。
天地為熔爐,便揚死灰為她鋪路,送她登萬丈高台。
初春的斜陽透過屏風,一大一小兩道依偎的影映在薄紗上,彼此支撐,什麽也無需做,便已訴盡衷情。
……
翌日,晴光正好,太陽將冰封許久的大地曬得暖融融的,趙嫣卻並無多少心情欣賞。
那枚偶然間發現的“無上秘藥”仍如陰霾佔據著她的內心,更遑論,又到了月初。
今日聞人藺沒有現身,趙嫣不知道他如今服用孫醫仙的藥,能抵幾分毒性。
她翻了兩頁書,又在庭中溫習了兩遍聞人藺所教授的劍法,仍是無法全然靜心,索性偷偷搬了竹梯架在牆頭,爬上去眺望蒼林後鶴歸閣的簷角。
距離有些遠,但趙嫣總覺得自己能聽到簷下佔風鐸的丁零聲——贈春雪桃花的那日,聞人藺上次無意間提過,當初她送去洛州的佔風鐸被他帶回來了,就掛在平座窗框上。
“長風無形,呢喃有聲。風吹玉振,請君聆聽。”
那天深吻過後,聞人藺用慵懶低啞的聲音於她耳畔撩撥,“本王還是比較想聽殿下的聲音,特別好聽。”
氣得趙嫣一把推開了他,他卻兀自笑了起來。
趙嫣眯了眯眼,也不自覺翹了翹嘴角,正欲下梯,卻見牆下甬道走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周及穿著從六品松綠文官服飾,眉目朗潤,清雋如竹,他手捧著一份典禮文書,踏著滿地桃粉落英徐徐而過。
自從朝堂問審後,他便降了一級官職,回翰林院做著書立言、起草典禮文書的工作。帝後去了玉泉宮,與北烏的洽談也到了尾聲,禮宴的文書需交給太后代為過目。
趙嫣撥開濃密的花叢,朝下方喚了聲:“周大人。”
周及駐足抬首,只見雲霞般嬌豔的桃花後,趙嫣正托腮趴在牆頭看他。
記憶忽而回到數年前。
華陽行宮,亦是這樣一個春日融融的天氣,尚是少年的他執卷從牆邊行過,就見頭頂擲下一朵山茶,將將落在他攤開的書頁上。
“小周先生。”
剛逃課歸來的豆蔻少女趴在牆頭,指了指身上的宮婢青衣,朝他得意洋洋地笑,“認得出我是誰麽。”
時隔多年過去,他已能一眼辨出這張明麗的臉龐,不禁莞爾道:“認得。”
“什麽?”
趙嫣對他莫名的回答感到疑惑。
周及微微一怔,回過神來,退至道旁朝她攏袖行了個規矩的臣禮。
“趙嫣,你趴牆頭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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