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大氅如黑雲揚散落下,暗影一寸寸從他身上褪去,寒月的光像是在他臉上蒙上一層清潤的假面。
推門聲很輕,外頭守衛換了一批新面孔。他們奉肅王之命護衛長風公主安全,而非監管。
先前訊問的殿前禁衛和女官皆已裁撤,理由是“疑其縱容宮婢行凶,試圖謀害未定罪的長風公主”。現在的朝露殿內外,比庭中新雪還要乾淨可靠。
蔡田向前,將手中新鮮的名單奉上,低聲稟告:“王爺,朝中主張賜死長風公主的幾名牽頭人都在此。卑職深挖之下,發現其多少都犯過一兩條王法朝例,縱有一兩個官風清廉的,其門生、子侄亦多有不乾淨。”
聞人藺接過名冊掃視一眼,革靴碾碎階前積雪,“備馬。”
蔡田大步跟在其後,猶疑片刻,還是提了句:“皇上聽聞王爺歸京,還在等您面聖述職。”
“那便讓他等著。”聞人藺淡淡,那笑透著寒涼。
蔡田從未見王爺這麽大氣性。以往主子縱使再生氣,亦是從容不迫,不見喜怒。
他心知肚明,這回主子連裝都懶得裝,是真的要同猜忌多疑的皇帝撕破臉皮了。
子夜之時,最適合緝拿刑訊。
陳府,禦史中丞陳倫半夜被人從美妾的被窩中拽出,連衣衫都沒穿戴齊整,就被按到了聞人藺面前。
“肅……肅王。”
陳倫被火把的光刺得睜不開眼,側首看著坐在圈椅中的男人,強忍著怒意問,“肅王平亂歸京,不先去拜見聖上,來寒舍如此這般,意欲何為?”
一旁的蔡田按刀道:“去年三月十七,陳大人以生辰為由,私藏了一幅下邊人孝敬的《洛神臨水圖》真跡;八月十五中秋,陳大人醉後皆詩會之由公然賣字,攬銀千兩;十月初九,又受同鄉富商所賄上品玉蟾蜍一尊……剩下的幾樣,還要卑職繼續念嗎?”
隨著蔡田一條條數著,陳倫的面色由紅轉白,跌坐在地。
禦史台行糾察百官之職,以維護朝綱正統為己任,可坐到他這個位置,哪有一點家產都不置的?
他私收的東西不多,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今兒才知曉在肅王面前,連他穿著什麽顏色的底褲都瞞不住。
聞人藺沒時間欣賞陳倫的慘敗,將手中把玩的玉蟾蜍置於案幾上,道了聲:“這玉,果真不錯。”
遂起身,去了下一家。
犬吠聲驚起幾家燈火,翰林學士林頌披衣立於階前,指著一襲玄黑袍服的年輕人痛斥:“老臣犯了什麽王法,值得肅王如此興師動眾?”
“先生一生清正,本王佩服已久,不敢不敬。”
聞人藺聲音平而緩慢,目光掃向一旁被壓跪在地、兩股戰戰的林家獨子,“然先生家門不幸,縱容獨子虐待妾室,以致鬧出人命官司。本王素來嫉惡如仇,見不得這等有負聖恩之事,既京師衙門管不了,就由本王管。”
一聲“帶走”,林頌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被押上囚車,硬了幾十年的脊骨瞬間塌下,歎息不已。
這一夜,京師聽聞風聲的重臣皆熬燈枯坐,人人自危。
被翻舊帳的人,大多都是支持處死公主的禮教派頑固,也有人猜到肅王的意圖,一時背脊發涼。
然而也只是猜測罷了,畢竟這些人的確犯了錯事,證據確鑿。
雞鳴三遍,天際一線微明,簷上積雪浮出藍白的弧光。
這名罪臣罵長風公主罵得最狠,甚至不止一次上書要求將公主當眾賜死,以正禮法。
而現在,他卻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聞人藺將沒墨的朱筆,在試圖逃跑的罪臣嘴角鮮血上蘸了蘸,待吸足了“墨”,便於冊子上一劃。
濕漉漉暗紅的一條線,勾去最後一個名字。
這些人都是罪有應得,不能算“牽連無辜”,為朝廷除害,亦不算“插手禮教之爭”……
答應小殿下的事,他樁樁件件都記著。唯一違背的,恐怕只有他自己那“坐看世道昏昏、宮闕化土”的初衷。
晨曦掙脫黑暗的桎梏,天光大亮。
該回去給小殿下上藥了。聞人藺合攏冊子,翻身馭馬回宮。
朝露殿。
趙嫣醒了,頂著一縷睡亂的頭髮坐在榻上發怔。
榻旁的位置冰冷空蕩,若非自己雙腕輕松、傷處被包扎齊整,她險些以為昨日見到聞人藺只是夢境一場。
剛抻了抻腰,就見門從外面開了,晨光耀雪,聞人藺披著滿身寒氣邁了進來。
“醒了?”
他欠身湊近,指節順著趙嫣的鬢角插-入發絲,慢慢滑過,將她睡亂的兩縷頭髮捋直。
趙嫣嗅到了他身上的潮濕水汽,顯是沐浴更衣過了,便打了個顫問道:“醒來不見你,去哪兒了?”
“出去散了散心。”
聞人藺聲音平和,但看得出心情較昨日好了許多,眼中蘊著極淺的笑意。
趙嫣“噢”了聲,雖覺得奇怪,卻也沒多問。
聞人藺極富耐心地為她換了手腕和膝蓋的用藥,用早膳時,他又親自端了粥碗,一杓一杓吹涼了,喂給趙嫣吃。
守衛還遠遠地站在庭中,趙嫣抿了幾口,實在坐不住了,低聲商量:“我自己來吧!去了鎖鏈後雙腕輕松多了,還不至於連碗杓都拿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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