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點的地鐵依然滿載,他們上了最末尾的車廂依然擁擠。孟仕龍背過人群擋在她面前,她就縮在他的上臂撐起來的小片空間裡,晃蕩著駛過一站一站又一站……原來地鐵有時候也可以是一座船,會讓人發暈。
尤雪珍偷偷抬眼看孟仕龍的下頜線,心裡閃過這個念頭。
*
到達山腳下時,只剩下袁婧還沒來,左丘手上拎著一打從餐廳打包的鹹檸七和凍檸茶,說一會兒去山上喝,默契地不提因為吃飯發生的不愉快分歧。
孟仕龍掏出錢包,說那我請大家坐纜車就跑去窗口買票了。
尤雪珍拍了拍左丘說謝謝,左丘朝葉漸白的方向努努嘴:“謝師哥吧,他買的單。”
葉漸白卻一言不發,他剛才在群裡就沒說話,此刻隔了兩個人站著,低頭在旁邊摁手機顯得很忙的樣子。
尤雪珍猶豫片刻,悄悄站過去,撞了一下葉漸白的胳膊。
他頭也不抬,還把身體背過去了一點。
她這會兒氣已經下去,反省這一場吵架是自己爽約有錯在先,所以她情願先低頭。
尤雪珍又默默站到他背過去的那側,又撞了他一下。
葉漸白這才停住動作,擺出被打擾的表情出聲:“幹嘛?”
尤雪珍別別扭扭地說:“明天你想吃什麽我請行了吧。”
剛說完,斜眼看見他的手機屏幕。
他正在聊微信,對方的昵稱和頭像一看就是女生,她匆忙掃到了兩句對話,對方問他現在在幹什麽,他回沒幹什麽,很無聊。
尤雪珍看見這段對話,沉默了一下,站直身體,語氣冷淡下來:“不要超過50港幣就行。”
葉漸白微微瞪大眼睛:“這叫請?你有沒有誠意?”
“哦。”尤雪珍聳肩,“你不要我請客就算了。”
她沒有停頓地從他身邊走開,葉漸白的視線才從手機上挪開去追她的背影,張了張嘴,又抿上,煩躁地摁滅手機。
袁婧最後到齊,大家登上纜車出發往太平山頂。
尤雪珍一掃剛才的陰霾,擠到末尾探頭看徐徐上升的夜色。
這是她在腦海中期待了很久的畫面,如今真實地體會到一切還是覺得不真切。
她又開始幻想,十四年前她收聽到廣播的那一天,這輛纜車也像這樣在運作吧。坐在這裡的有多少人呢,站在她這個位置的又是誰呢,看到的景色會和她有一些區別嗎。
纜車駛到山頂的凌霄閣纜車站,還沒下車已經被佔滿山頭的人潮嚇到,閃光燈此起彼伏,這哪是看夜景,根本是看人頭。
孟仕龍看了看四周,拿主意道:“不然我帶你們去盧吉道吧,那裡人應該稍微少一點,也是觀景的好點。”
袁婧在從演唱會出來被擠夠嗆,再次感歎自己英明地委托了孟仕龍,忙拍馬屁說:“果然還是要有熟人帶著好啊!”
“不過那個觀景台更高,也很窄,晚上上去有點危險,你們一定要注意腳下。”
孟仕龍叮囑完,打頭從右手邊的環山路往上帶他們走,尤雪珍習慣性地走在後面,她低頭打開手機手電的功夫,身後已經多出一個人,是哪怕還在冷戰也還是會習慣性走在她後面的葉漸白。
她在心裡歎口氣,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他一眼,提醒他注意安全:“無聊也別聊天了,注意路。”
葉漸白反應過來:“你剛偷看我聊天了?”
“誰偷看了!”她心虛地加重聲音,“你自己手機攤在那兒我不小心瞄到的。”
尤雪珍飛快扭回頭,聽見葉漸白在身後幽幽說:“我不是說爬山無聊,是指剛才那頓飯。”
她微愣,納悶問:“……怎麽會無聊啊?”
身後腳步聲踢踢踏踏,聽上去略顯沉悶,她一直沒等來葉漸白的回答,不由得又扭過頭,他走過山道的路燈下,塵埃在他頭頂的光下飛。
他嘴巴裡不知道何時嚼了片口香糖,看她回頭,才鼓著腮幫子回答:“因為你丟下我。”
尤雪珍一怔,他又立刻改口,笑著說:“開玩笑的。”
她默不作聲地繼續往前,手電筒照著夜晚的山路,瑩白的光線拂過草叢,竟有種飄雪的錯覺。
好似多年前的聖誕夜,飄滿大雪的連城。
大概是因為來之前和孟仕龍提到了多年前在聖誕夜收到的那張明信片,已經很久沒想起的回憶紛至遝來。
不像港島不下雪,那年的連城聖誕夜,是她記憶裡下過最大的一場雪。從前一天平安夜開始下,一直沒停。雪勢過大,學校發了停課通知,其中最快樂的人莫過於尤雪珍。
她受夠了班上的同學說她騙子,吹牛大王,說謊不打草稿。他們不能夠理解無線電,於是把不了解的東西粗暴地歸類為謊言。
她窩在被窩裡,看著窗外不停歇的雪,默默在心裡期盼:再一直下下去吧,這場雪永遠都不要停就好了。她一點兒也不想去上學,大雪趕緊把學校淹掉吧!
可惜,她的心聲沒有被采納,隔天清晨,雪終於停了,只是積得很厚,車輛甚至都開不出去,他們住的別墅區一早就有人在車庫門前鏟雪。
尤雪珍走出家門去查看門口的信箱,自從將明信片寄出去之後,她每天都會來看是否能收到回信。這已經和吃飯睡覺一樣成為了她的一個日常動作。
雪沒過膝蓋,她哆嗦著拉開信箱,眼睛慢慢慢慢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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