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蠶盯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怎麽。”他冷酷地輕笑,“得知真相,難過到哭不出來麽。我這樣一個寡情無心之人,你還敢喜歡?”
她抿著唇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蠶的事情,你根本不懂。”
“哦?”
“我又不要你的心。”蠶蠶擲地有聲,“我只是饞你身子!”
“……”他的表情微微裂開。
“蠶就是這樣,”她渾不吝地說,“我們蠶,從不追求什麽天長地久,只要一晌之歡。一開始我就只是想要交尾而已,得手之後,我就會當你死了。”
“……”
她開始動手扒拉他的衣襟,“一次就夠。”
她把他纏得更緊,蹭上去吻他精致的唇,製止他說話。
薄的、涼的,是她想象中的口感。
手指劃過他冰涼堅硬的皮膚,碰到心口長長的傷痕。
蠶蠶貼著他吐氣:“這是什……”
他忽然反客為主,抬手摁住她後腦杓,偏頭咬住她的唇。
和他臉上冷冷淡淡的表情不同,他下嘴又快又狠,氣息沉沉,橫征暴斂。
很快,蠶蠶再也顧不上說話。
他很瘋,把她抵在玉桑樹上,撞得桑葉簌簌掉下來。
蠶本來就沒什麽骨頭,這一下,更是整隻都要化成絲絲流走了。
他捉緊她。
嘴上說不愛,身體很誠實。
蠶蠶無力地扒拉他。寬袍半敞,他看起來更加性感,月影下,他的骨骼就像斬破蒼穹的險峻山峰。
她感覺自己就像最柔軟的蠶絲,一層一層纏裹在最鋒銳的劍刃上。
分明隨時會被切成千萬斷,卻又能以柔克剛。
刀尖上、懸崖邊,洶湧愛意直入深淵。
蠶蠶仰頭和他親吻,汲取他身上每一絲冷冽又熾燙的氣息。
蠶絲一點點纏滿他的後背,情愛織成繭子,縛住他和她。
恍惚失神間,她仿佛魂魄離體,耳畔全是他沉重失控的心跳。
怦怦!
怦怦怦!
沉睡於靈魂最深處的記憶一幕幕醒來。
那是什麽時候……她被他的心跳包圍,她軟軟依附著他強大的心臟,他伸手,把她從他的胸膛中取出,讓她感受外間的風。
數百年間,他總是帶著點冷酷瘋勁,嘶啞溫存地對她說話。
“這是翡夢澤。”
“這是火焰山。”
“這是瓊水玉桑。”
“不要死,蠶。你看,這都是你喜歡的地方。”
“再等等我,快了,我會救你回來。”
“不知你姓名,隻知你是蠶。將來叫你蠶蠶好嗎,蠶蠶。”
“蠶蠶。”
迷亂之中,蠶蠶伸出手指,撫上他心口的傷痕。
她曾經化成“方盡”,附在他的心上。
他不願她消失,一次一次帶她到她喜歡的地方,讓她感受、留戀這個世間。
不惜剖出心來。
難怪,她的意識一直沒有散掉。原來是舍不得他。
蠶蠶心潮澎湃。
他好瘋。
從前瘋,現在也瘋。他捉著她的腰,瘋得和掏心的時候一脈相承。
她好喜歡。
他覆在她耳畔,嗓音啞而淡:“明日會當我死了?”
她細軟的手指掐住他堅硬的身軀:“嗯。我們蠶,就是,這樣。”
“很好。”
他更瘋了,瘋得她差點兒死掉。
蠶蠶把額頭拱進他的頸窩,藏起眼角泛出的淚花。
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永樂已經告訴過她真相——陸晏對她,是日久生情。
他為什麽要讓她忘情?
其實永樂也告訴過她真相——飛升成神,便是化身天地萬物,成為大道本源,又怎會再有七情六欲,怎會偏愛一地、一族、一……蠶。
為了救她,他不得不成神。可是成了神,他就無法再愛她。
失去七情六欲,失去自我意識,和死亡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不想她難過,所以瞞著她。
她也一樣。
她悄悄在他懷中露出笑容。
她也不想他難過,所以同樣有事瞞著他。
*
春宵苦短,金色晨曦落在瓊水上,泛起暖玉波光。
他起身,披好長袍:“我該走了。”
蠶蠶軟綿綿倚著玉桑樹,懶懶望著他,“唔。”
他抬起手,猶豫半瞬,撫了下她的頭髮,唇角勾起,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保重。”
他一笑,整個世界都在發光。
他轉身很快,蠶蠶沒看到他有沒有濕了眼眶。
他踏著瓊水而去,行至一半,身軀像一滴寒涼的墨,洇開在無邊的天地間。
蠶蠶看著他消失的地方。
很久很久。
終於,她化出蠶身,落向一片碧翠玉潤的桑葉。
“噗簌。”
伏在葉上的,是一隻蠶蛾。
她有毛茸茸的雪白身軀和翅膀,一雙觸角在風中懶懶搖晃。
“蠶的事情,你根本不懂。”她黑亮的眼睛裡,一閃一閃發出滿足的光,“一隻蠶,一輩子隻愛一次,就一次。”
蠶就是這樣,交尾之後很快就會死去。
為他不要命,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蠶蠶伏在玉桑上,和自己千萬年來的同類一樣,心滿意足地送配偶離開,然後緩緩地、緩緩地,閉上雙眼,陷入幸福永恆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