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梔臉頰驀地一燙,下意識地別開眼。
江肆忍著沒去拉近距離逗她:“我們可以繼續了,梔子老師。”
宋晚梔繃著聲:“就是,認識你以後,我發現你身上有很多壞毛病。”
量詞變了。記仇的小朋友。
江肆低低地咬著煙笑。
宋晚梔:“比如抽煙、比如喜歡欺負人。”
江肆:“糾正一下。”
“嗯?”
“不是喜歡欺負人,是喜歡欺負梔子。”
“……”宋晚梔忍住,“除了那些壞毛病以外,我還發現原來像你這樣在我以為無所不能的人,還是會有失敗的實驗,會熬夜看論文但是一無所獲還長了黑眼圈,會幼稚地因為一點小事逞口舌之快,會被學生們在論壇裡聊一周很狼狽的糗事。”
江肆撐著膝,實在沒忍住,他卷起腰腹微微向前傾身:“我被聊一周,是誰的功勞?”
宋晚梔假裝沒聽到:“然後有一次,我就跟我的心理谘詢師提起了這件事。”
“?”
江肆薄唇間抿著的香煙驀地一停,他微微凌眉起眸,笑意一下子就褪去了。
宋晚梔沒等他發問,主動說的:“我現在的走路障礙其實是心理成因,最近幾個月就在做心理治療了。治愈可能性這些我都不知道,你也不要問,我們現在在說的不是這件事。”
“……”
江肆被宋晚梔堵了絕大多數的話茬。
停了幾秒,他隻好沉默地按捺下來,等她繼續說下去。
宋晚梔:“也因為我自己的一點心理問題,那天心理谘詢師告訴了我一句話——我朝著我的目標,努力讓自己成長,變成更好的自己,這很好。但做這件事的同時,我們必須學會,只有不完美才是最真實的人性。”
宋晚梔這次終於轉回來,對上江肆。
她刻意繃得嚴肅的語氣放得輕軟,像平常一樣了,她認真地看著他。
“江肆,你不是完美的,你理所應當有人性的弱點和缺點,所以你不能用完美的標準來苛求和懲罰自己——江眠的死和你沒有任何關系,那是一場意外。你或許自認為對他有情感反饋上的虧欠,但也絕沒有生死上的虧欠。而即便是前者,你這些年對自己的‘拷問’和折磨,也早該償清了。”
江肆靠在紙箱前,沉默幾秒後,他拿下煙,低頭笑了:“可如果…那不是意外呢。”
“什麽。”宋晚梔皺眉。
江肆抬眼:“我說過了,梔子,我自己都記不清,你也不要對我的底線有什麽期望。或許於天霈說的是對的,那天下午只有我們兩個人,誰能保證我沒有做什麽?”江肆咬著煙頭,啞然地輕笑起來,“我自己都保證不了。”
“你胡說!”宋晚梔咬緊細牙,難得凶狠地反駁他,“於天霈他就是在誅心,不需要任何證據,就靠幾句話就想在人心底輕而易舉地埋下懷疑的種子,他——”
“沒人信我。”
猝然的啞笑,打斷了梔子。
宋晚梔怔住了,她一個驚栗從生氣裡回神。
她恍惚聽懂了這句像哭的笑,卻又本能想聽不懂。
而江肆仰靠到紙箱上,下頜微抬,喉結輕滾。
他漆黑的長睫下,那雙眸子裡分明熠熠著某種隻敢在昏黑裡露出的水光。
他望著她笑:“沒有一個人,真的信過我。梔子。”
“——”
誅心之所以誅心,就是因為毫無證據的揣測輕易就能出口,卻足夠讓所有至親至近的人,心底迸出一根細小的芽兒。
他們在某個午夜夢回的時候懷疑過你,但他們是站在你這邊的。
他們是你的親人,你最好的朋友,他們即便懷疑也維護你,你還能苛求他們什麽呢。
你不能了。
江肆他不是最開始就否認自己的。
是他在他至親至近的人不經意的一句句詢問裡,一遍又一遍拷問過自己。
一個問題問太多遍,那再明確的答案也會變得模糊。
“——”
宋晚梔的心口緊緊地縮了一下,然後它抽搐著疼起來。
眼淚掉得飛快,忍都來不及,淚珠子簌簌砸到地上。
宋晚梔向前撲進江肆懷裡,她把這個肩膀寬厚但曾經只是個在鋪天蓋地的懷疑裡顫栗的孩子的人,用力地抱進張開的胳膊間。
她環著他肩頸,抱得很緊:“你又…胡說八道了,江肆。”
江肆在宋晚梔的擁抱下,僵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來,他低闔著眼,輕輕靠撐上女孩柔軟單薄的肩。
女孩顫著聲音:“誰說,沒人真的信過你。……我信啊。”
江肆低闔著眼,笑:“騙人。”
“這次不會騙你,”宋晚梔哭濕了他頸後的荊棘花紋,“從你在那個水庫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這輩子都不會懷疑你。”
“——”
江肆搭在膝上的指間夾著的香煙跌了下去。
半晌,他怔回眸:“什麽。”
“……”
沉默的昏暗裡,女孩微微退回身去。
她盯著他的眼睛裡濕漉漉地浸著霧氣,白裡沁著紅的眼尾在沾著淚的時候輕輕勾翹起來,像梔子花瓣那樣柔軟的唇綻開了真正的淺淺的笑。
“謝謝你那天,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她輕著聲音,“謝謝你的堅持,謝謝你是不完美但最好的阿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