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銘過來將餐廳的門關上,導致他們的爭執聲音悶沉在裡面。
但仍然清晰地流出來,撞在蘇見青耳朵上。
“我說我要把她關家裡一輩子了?我只是覺得她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去學校。你覺得小孩子天真單純,你見沒見過他們使壞的樣子?你是不是以為所有小孩都跟雙雙一樣好管教?萬一,我是說萬一,雙雙真的遇到我擔心的那種事情,你的決定才是會毀了她你知道嗎?!”
衛銘和黎瀅的個性迥然不同,他遇事相對冷靜、思考周全一些。黎瀅較之更為火爆衝動。
這一對夫妻,是男人主內,女人主外。
黎瀅和蘇見青提起過他們年輕時的故事,衛銘是黎瀅的戲劇課老師。他們認識時他還只是個最普通的講師。而黎瀅早已是在入校前就小有名氣、被大導演寵幸的小花。
地位的參差讓很多人覺得這兩個人並不會走到一起。但他們結為夫妻,沒有操辦婚禮,是二人共同商量過後的決策。
黎瀅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公主,然而萬分不幸,苦難降臨在她的女兒身上。再閃耀的一顆星也會有黯淡時分。
黎瀅和蘇見青說過:“我有時也會很痛苦在想,是不是我就不應該跟他走到一起。這個孩子沒準就是我的報應。我當時聽我爸媽的話多好。”
“我們有段時間總是吵架,吵起來沒完沒了,一整天一整夜,兩個人都固執,得理不饒人。”
“吵完之後冷戰,他還是會給我做飯做菜,接著一聲不吭去照顧雙雙。吵得最厲害的時候我動過離婚的念頭,可是我那時看著他們兩個在我眼前,一個脾氣倔得要死,一個怎麽教說話也教不會,為什麽別人家的孩子就不這樣,為什麽偏偏是我?我尋思我是倒了什麽大霉攤上這兩個人,但是同時我又覺得,這仍然是我最想要的家的樣子。”
“我離不開我的丈夫,也離不開我的女兒。”
她不提愛,也字字都是愛。
衛銘求婚時,用他攢了半年的積蓄給她買一顆鑽戒。藏得好好的打算給她驚喜。而黎瀅見了隻笑說,你這玩意我拍一部戲能買一百顆,用得著你省吃儉用給我搞這浪漫呢。
愛是我只有這一點,但我會把它全部給你。
蘇見青每次見到她,她都會帶著那枚戒指。
為了保護雙雙,黎瀅在公開場合避談家事,她公私分明,在鏡頭前做著大明星,在鏡頭後面,為了雞毛蒜皮而掙扎。
可即便是爭吵,也還是讓她看到,凝聚在三個人身上扯不散的愛意。
交鋒進行到白熱化階段,男人音量提高了些:“行行行,你對,你說的都對!”
蘇見青聽見這話想笑,年近四十的男人,說這樣幼稚又惱人的話,她都能想象黎瀅咬牙切齒的樣子。
雙雙拿著拚圖的碎片要往嘴裡塞。
蘇見青立刻奪走。
雙雙瞪著大眼睛愣愣看著她,而後開口含糊說了句:“見青阿姨,我愛你。”
蘇見青“嗯?”了一聲。
“我愛你,媽媽說,每天說。我愛你。”
蘇見青笑了笑,順從說:“好,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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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見青回到家裡吃年夜飯,媽媽主廚,爸爸幫襯。老倆口還住在雲溪的老街,忍受著每一年春天漫長的雨季,蘇見青想要他們搬去環境舒適些的地方。父母商量過一次這回事,還是把她的提議回掉了。
爸爸說他工作的學校在這裡,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他要乾這行乾到七老八十。
媽媽說她早就習慣在棋牌室忙碌,一下要她清閑下來可能會無聊得精神出問題。
蘇見青沒有強求,她尊重他們對細水長流的生活的熱愛。年過半百的人總會選擇一方安寧,拒絕動蕩的尋覓。
“我現在在拍的電影是自己選的劇本,瀅姐不看好這個本子,但她給了我選劇本的自由。是一部文藝片,賺不了錢。”
在飯桌上,蘇見青和他們匯報工作。電影叫做《紅雨》。
爸爸蘇廣源說:“老板對你真好,以後出息了要回報人家啊。”
蘇見青點頭:“是的,我會的。”
祁正寒和她講黎瀅的父親不安生,她其實有記在心裡,倒沒有伺機去打聽這些事情的真實性,因為無論如何,她沒有算計黎瀅的可能。再背叛一次、再覓一次主,對她而言沒有必要了。情義的重量要多過她關於未來的籌謀。
媽媽林莉說:“排骨煮爛了,我不是叫你看著時間早點關火,早點關火,說多少遍都不聽!”
大年三十,爸爸媽媽又開始摩擦拌嘴。
本來只是排骨的事情,吵著吵著竟變得嚴重了起來。
媽媽吵架喜歡翻舊帳。爸爸最討厭她翻舊帳。兩人一來一去夾槍帶棍,嚇得蘇見青回房躲避。
外面爭執的聲音還沒有停下,一直到夜裡鞭炮劈裡啪啦開始迎新春,兩人才覺得累,消停一會兒。
翌日,蘇廣源聽曲的聲音把蘇見青吵醒。這是他的習慣。每天早上起來聽一段,跟著吊起嗓子唱。今天的曲子是越劇《捧嫁衣》,演的是寶釵被逼著與寶玉成親之日,手捧嫁衣騎虎難下的局面。
蘇見青洗漱完走出臥室,竟神奇地發現爸爸在陽台洗衣刷鞋,蘇見青忍不住想笑。他從前從不做家務。
但迫於淫威的蘇廣源並不再怨聲載道,一夜過去,夫妻之間爭執的煩憂在他這裡一掃而空。他刷著鞋,抖著腿,胖胖身軀盡顯憨實,一邊唱一邊道:“薛寶釵哦,也是個可憐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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