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寂愣住。
“但其實這也不是錯,”花向晚很快調整了語氣,頗為輕松,“問心劍求以人之身窺天道,心中無執。他當年乃問心劍傳人,死生之界岌岌可危,他不可能為我棄道重修,也就不可能深愛於我。是我自己沒搞清楚,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天劍宗弟子,苦苦糾纏。”
“不過還好,他沒喜歡上我,”花向晚笑起來,“如今他問心劍圓滿,對我想必也只是愧疚,你作為弟子,應當看明白才是。”
“不喜歡……你又怎知,他不是喜歡?”
謝長寂喃喃。
花向晚抬眼,篤定看他:“若你不信,可回去問他。”
“從過去,到現在——他敢對我說一句喜歡嗎?”
謝長寂說不出話。
他呆呆看著面前女子,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無數次,乃至最後一次,她都在問他——
“謝長寂,你喜歡我嗎?”
花向晚見他平靜下來,她拉開他的手,勸他:“回去吧,這不是你小輩該想的是,當什麽都不知道就是了。”
說著,她轉身往裡。
謝長寂呆呆看著穿著嫁衣的女子消失在自己身前。
過了好久,魂魄不穩所帶來的疼痛才讓他微微清醒,他用僅剩的理智控制著自己轉身,安頓好謝無霜的身體後,慢慢回到死生之界。
昆虛子在死生之界早就等得快瘋了。
看見謝長寂平安回來,他趕緊迎上去,頗為激動。
“你這小子嚇死人了,還好回來了。”說著,昆虛子抬起手,握住他的脈搏,“靈氣穩定,還好還好。”
說著,昆虛子才想起來,抬頭看他,遲疑著:“你要的結果,要到了嗎?”
謝長寂沒說話,他從昆虛子手中收回手,緩緩朝著坐在崖邊的身體走去。
昆虛子茫然看他,他走到崖邊身體上坐下,靈肉融為一體,而後看著蒼山大雪,不發一言。
昆虛子抓了抓頭,不甚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是做什麽啊……”
“問心劍求以人之身窺天道,心中無執。”
謝長寂背對著昆虛子,喃喃開口:“她說,謝長寂問心劍至渡劫大圓滿,已近天道,無愛無恨。”
“誰?”
昆虛子下意識反問,隨後反應過來,應當是花向晚。
他一時不敢多說,就看謝長寂坐在不遠處。
他看著懸崖前方已經徹底乾竭的深洞,神色平靜,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
“我一直追求這樣的境界。”
“長寂……”
昆虛子忐忑走到謝長寂身後,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說點什麽。
“在異界,我斬殺妖魔,掏盡他們五髒六腑,一面想找到她的痕跡,一面不敢找到。”
“這……這都沒聽你說過。”
昆虛子尷尬笑起來:“都過去了……”
“每日絕情丹一粒,而後往前,不知前路,不知歸途。”
這話說出來,昆虛子一愣。
他沒想過,謝長寂居然一直在服用絕情丹。
常人一粒便足夠忘記一個人,可他卻是每日服用一顆……
他說不出話,只能靜靜聽著,陪著謝長寂一起看著大雪落山。
他說了好多,說起當年那個少女,他滔滔不絕。
鳳霞鎮相識,從此結伴雲遊。
被西境設伏,於山洞雙修結為夫妻。
直到最後,他聲音有些飄忽。
“我無數次做夢,夢見她問我喜不喜歡她,這個問題,她從最開始問到最後,我都隻說抱歉。”
“她生前我不敢言,因為心知需承襲問心劍,以守死生之界,宗門培養我不易,我若棄劍,何人守劍?”
“她死後我亦不敢言,因我若言情,人已不複,情何以堪?只能修天道,以絕凡情。”
“問心劍何以大圓滿?”謝長寂低下頭,微微佝僂身軀,似是哭一般笑出聲來,“只因若不修劍,又以何為道?”
她活著時,他不敢說那句喜歡。
因為她來時,死生之界結界將破,他是當時唯一能繼承問心劍的弟子。
若他只是喜歡那麽一點點,不會因此影響對天道的追尋,為萬事萬物公正的審判,那或許他還敢承認這份喜歡。
可當他第一次意識到,他想帶她回死生之界;
他想等死生之界平定,下一位繼承人到來後下山;
他想像一個普通弟子一樣,帶著她來到天劍宗,拜見各位長輩,跟隨她回他家鄉。
那時他便隱約明白,這份喜歡,他不能認。
道心破碎,問心劍再無繼承,這個結果,他和天劍宗,都承受不起。
等後來,他終於有了能力,她卻已經死了,於是日日夜夜,連“喜歡”這件事都不敢承認。
問心劍大圓滿,不是因為近乎天道無執,而是因為執念太過,以至連承認都不敢。
因為那個理應偏執之人,早已不在。
“長……長寂,我這裡還有絕情丹,你先服下吧。”
這是謝長寂頭一次說這麽多話,昆虛子聽著,覺得內心酸澀,卻也無法,只能狼狽掏出丹藥,朝著前方青年遞過去。
這丹藥謝長寂服用了兩百年,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接。
昆虛子見他不動,抬眼看他。
就看謝長寂微微仰頭,看著頭頂泛著金光的問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