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問初點頭:“前日晚上過來的時候連夜畫的,你拿去上色。”
“這麽醜,還沒我畫的好看。”
何問初臉一沉,“當作業做,好好塗。”
何箏猜到他是專門兒畫來給自己上色解壓的,心裡暖融融,忍不住笑:“知道了,放心吧。”
何問初給的繪圖本的確不錯,雖然有些細節畫的不太好,可一旦上了色,倒也還挺好看,何箏還在邊兒上開腦洞畫了別的,畫這東西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時間過得很快,往往等他畫完一副就該吃飯或者睡覺了,沒時間想亂七八糟的,日子也就沒那麽難熬了。
這晚,太醫診脈之後,何箏起身準備去前殿,卻忽然聽到對方在跟方天灼交談:“古往今來,斷沒有在養心殿降生的皇子,如今皇后臨產,臣以為,陛下應當遣其回披澤殿待產,以免影響聖殿。”
什麽影響,這是怕他生孩子的時候髒了聖殿。
何箏沒聽完,轉身回到床上,靜靜等著方天灼把自己趕回去,可出乎意料的是,方天灼隻字未提此事,何箏心情略略好轉,一轉頭縮到了他懷裡。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這日何箏一覺醒來,忽然覺得焦躁不安,他提筆去塗畫本,腹部卻傳來陣陣的躁動,一時心亂如麻,竟抬手把畫本塗的亂七八糟。
他按住腹部,臉色蒼白,直到疼痛一點點傳過來,低頭看去,看到身下白衣迅速暈染開的大片血紅,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聲帶好像被突然吃掉了,他說不出話。
巨大的恐慌像惡魔一樣攫住了他的心臟,他聽到外面傳來方天灼淡淡的聲音:“皇后可起了?”
這是方天灼下朝回來了,他每次都是這樣,一回來就會問自己是不是醒了,有沒有吃飯,在哪裡,在做什麽。
只是今日回來的似乎比平時晚了一些。
宮女輕聲回答,何箏坐在桌案後面抬眼,看到卸下朝服與頭冠的男人抬步走入,翹頭黑靴映入眼簾,他捏著筆,順著長袍朝上看,對方上男人漆黑的雙目,僵硬的扯開一抹笑容。
方天灼鼻尖一聳,瞳孔猛地收縮,大步走了過來:“箏兒?!”
“來人!速傳太醫!”
何箏抖若篩糠,無邊的恐懼像魚網一樣裹住了他,他抓緊方天灼的衣服,嘴唇開合,腹部的疼痛一陣比一陣重,他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卻發出一聲痛呼。
太疼了。
他感覺肚子裡的東西似乎生出了尖利的爪牙在刮著他的腹腔,又或者是有人在試圖把他撕開,又因為力氣不夠,而無法給他一個痛快。
這些人早已被訓練妥當,在南門良的喊聲下有條不紊的準開始準備熱水毛巾等物,太醫們魚貫而入,見何箏身下血跡染了龍榻,均大驚失色:“陛下,此處血氣彌漫,只怕會汚了聖殿驚了祖宗,臣鬥膽再提讓皇后去披澤殿生產,此時尚且還來得及。”
方天灼臉色隱忍:“爾等隻管給皇后接生,休有二話。”
太醫們你看我我看你,退而求其次:“還請陛下移步室外,避免胎下血腥汚了聖體。”
方天灼扭頭看向何箏,後者已經疼到冷汗濕了全身,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是無措的顫抖著,像一隻瀕死的魚。
方天灼喉結滾動,在一乾人的跪求下,大步走了出去。
何箏淚水瘋狂的湧了出來,他隻覺得每一秒都那麽難熬,疼到失聲。
羅元厚匆匆趕到的時候,正看到方天灼在門前來回走動,四目相對,他躬身行禮,卻被方天灼一把抓了過去,男人臉上煞氣彌漫:“朕留你一命就是為了今天,聖藥是你一手製出,如今朕要皇后二人平安,你可聽清?”
羅元厚心情複雜而焦躁,但還是恭敬道:“臣遵旨。”
慘叫從殿內傳出,宮人們均手忙腳亂,何箏痛喊著,雙手亂抓,神志不清。
方天灼吸了口氣,抬手推門,卻被南門良一把抱住了腿:“陛下,陛下稍安勿躁,皇后有祖宗保佑,斷斷不會有事,您剛換過袍子,可萬萬不可再沾汙氣了。”
方天灼嘴唇發抖,捏緊手指。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淌,日頭漸西,何箏又一次發出慘叫:“方天灼啊啊啊——”
“陛下,陛下哎!”南門良被他一腳踢下了階梯,男人推開房門,風一樣掠到何箏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素來柔軟的手此刻因為疼痛而顫抖,骨節硬生生的仿佛隨時會折斷,太醫們大驚失色:“陛下,您聖體……”
方天灼森寒道:“若皇后有三長兩短,朕誅爾等九族。”
所有人齊齊噤聲,方天灼轉臉看向何箏,伸手撫開他額頭汗濕的長發:“朕在這兒,不要怕,箏兒不會有事的。”
何箏睫毛顫抖,“書上,都是騙人的……疼,疼,不會麻木……只會越來,越……”
他腹部被一隻手推揉,身體疼到屈起又克制的舒展,一張漂亮的臉扭曲了起來,嘴唇因為咬布塊而乾燥蒼白,他疼到沒有力氣,眼前陣陣發黑:“我想回家……”
方天灼低頭,見到那隻手慢慢松開了自己,驀然反手握住,目眥欲裂:“太醫!羅元厚!!”
何箏昏過去又醒過來,新一輪的疼痛又一次降臨,他嗓音沙啞,疼到不知今夕何夕,恍惚間,二十幾年的人生忽然走馬觀花一樣映入腦海。聽說人死前能看到自己一生經歷過什麽,他突然發現自己七歲那年好像去過一個古香古色的地方,在那裡,騙過一個跟他一般大的孩子,許了奇奇怪怪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