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觸動了寧祺心扉,想拿了塊石頭敲擊著,仿佛下一秒就會轟然破開。
“阿策,要了我,便無緣尊位了,你真的甘心嗎?”寧祺緊盯著駱玄策,神色肅穆,他早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卻想親口聽他說出來。
“我從未想過爭那個位置,反倒是你,讓我費盡心機。”
“恭喜,你成功了。”寧祺輕笑,隨即又黯然下來,“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位高權重,手握兵權,不管皇帝還是端王瑞王,都不會讓你自在。皇帝年事已高,這成群的皇子中,端王瑞王野心昭昭,觀其脾性,無論將來誰做了大駱皇朝霸主,都不是會善待百姓的主,更不會放過我們。阿策,不管你有沒有那種心思,情勢所逼,不得不為。”
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無論被誰聽了去,都會招致殺身之禍,但寧祺肆無忌憚,在他面前提起。
不是沒有想過寧祺說的這些問題,但大駱百姓水深火熱,經不起折騰,況且北境邊夷敵寇虎視眈眈,就等他露出疲態,一舉進攻大駱,邊關民不聊生,看透了世間苦難,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阿策,男人都有平定天下成就宏圖霸業的念想,我也不例外,你憂百姓生死,卻也該知道,自古尊位,都是屍山血水堆積起來的,這江山風吹雨打幾欲傾倒,非破不立,與其獨自拚搏拚命維系它,不如推翻了它,建立自己的制度,還天下一個盛世。”
駱玄策怔怔聽著寧祺這番言論,心裡翻江倒海。
“阿策,我相信你,也會陪著你。”
他怎會不相信他呢,上輩子,他親眼見證這個男人實現了太平盛世,大駱皇朝版圖前所未有的遼闊,百姓安居樂業,四方不敢有所侵犯,皆來朝見。
“寧祺,我……”他知道那些彎彎繞繞,卻從未想過這樣做,但如今寧祺的這番話,在他心裡驚起駭浪,推翻了他生平僅知,或者說,真碰到了心裡的弦,蕩出一陣回音。
“如果說,不這樣做,我會死呢?”他必須狠下心逼駱玄策一把,上輩子他顧念那虛無縹緲的皇家情意,以致於被自己困住腳步,直到被寄予厚望的親人幾次逼入死地,他方才反抗。
駱玄策反應極大,頃刻將他攬入懷中,“不會,我會保護你。”
“可是你也有鞭長莫及的時候呀。”
摟著寧祺的手緊了又松開,“我知道了。”
沒有問知道了什麽,許久,寧祺才輕輕推開駱玄策,從懷裡拿出一張疊好的紙,獻寶一樣捧到駱玄策面前,駱玄策打開,上面是寧相龍飛鳳舞的題字,右下角還有印鑒。
純白中,子欽二字書於其上。
“子欽。”駱玄策輕輕喚道。
“嗯。”
“子欽。”
“……”這還帶得寸進尺的?
“離江上,為何會用這個名字,丞相之前與你提過?”
糟糕,忘記表字之前,父母是不能讓孩子知道的,在離江之時,他一時不查拿來用了,如今被揭穿了。
他當然不能告訴駱玄策,這是他上輩子用的表字,“幫父親整理過幾次書房,單瞧見這兩個字用筆圈了,想來也是為我準備的,沒想到,還真的猜中了。”
駱玄策低笑,恰此時侍衛敲響了門,駱玄策應了聲,門被打開,身後跟著三四個侍女,端了菜迅速上桌,留一人在旁伺候,其余人皆退下了。
在旁邊侍女一臉不可思議的目光中,駱玄策牽了寧祺到桌邊,侍女上來欲盛飯,駱玄策道:“下去吧,跟嬤嬤說,今後不必伺候,有這個時間,都給我修剪花草去。”
侍女不敢違抗自家王爺的命令,應答之後便退下了。
兩人靜靜用完了晚飯。
“阿策,我與端王,如今還不到翻臉的時候,你……”
“嗯。”忽然意識到自己答得太快,於是輕咳了聲:“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
寧祺好笑,還真以為自己不了解他?
“方才我說什麽,你忘了?”
他說要信他,有話要說出來。
駱玄策眉心舒展,命令道:“不許離他像今日那麽近,不許與他吃飯,不許跟他單獨見面。”
“好。”
氣氛開始怪異起來,燭光下兩人對視,眼裡都有與往日不一樣的火,最後,寧祺先撇開眼,聽駱玄策問:“今晚歇下吧,明日差人送你回去。”
正合寧祺的意,此次之後,隻得等大婚才能再見了,雖然有小六的易容術,但總不太好。
他倒沒有那些扭捏心緒,上輩子相處了那麽久,日日相伴,早已熟悉入骨,最大的遺憾就是碰不到摸不著,寧祺一度以為,這輩子那麽渴望靠近駱玄策,待在他懷裡,是上輩子留下的恐懼在主導著他。
洗漱過後,寧祺上了駱玄策的榻,佔據了裡側,並在他躺下那一刻靠了過去。
駱玄策瞧著懷裡一臉安詳的人,一陣好笑:“幾時這般黏人了。”
回應他的是更緊實的擁抱,不過這一抱卻抱出了問題,駱玄策隻覺身上越來越熱,特別是周身還充斥著心愛之人的氣息,這感覺越來越濃烈,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邊關全是男子,玩笑話自是常事,他也並非全然不懂,但他並不想嚇到寧祺。
罷了,既是自己讓人留下,也該料到這種後果。
懷中人睡得沒心沒肺,像撐開最柔軟的腹部在他面前,這是他從前不敢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