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推門而入,他聽得見自己心臟砰砰作響的聲音,可是他的神色很平靜,平靜得像一張虛偽的面具,明明面具後的一切都在劇烈搖晃,偏偏在人前是那樣不動如山。
“是梁連啊,有什麽事麽?”團長問他。
梁上君目光掃過一旁的王斌,王斌的臉在一片yīn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團長,我想問……紀連長回來了沒有,我得把一連還給他。那群活鬧鬼……大概是想他得緊。”梁上君淡然地說。
團長看著他,半晌沒說話。
梁上君站得筆直,團長那沒動靜他就gān等著。耳根子裡都能聽見急速的血液衝擊的聲音,一聲賽過一聲,衝得耳膜嗡嗡直響。
也不知怎麽地,梁上君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找抽。明知道這肯定是出事了,明知道有些話問不得,明知道問了也改變不了什麽,還是像被催眠了一樣,一個勁地跟這兒刨根問底。
團長說:“一連那裡,你再帶一段時間。過兩天有個小演習,具體事情回頭跟一連的指導員商量下……”
“團長!”梁上君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一巴掌拍在了那張實木大桌子上,拍得那上面的水杯文件台歷什麽的都是一跳,他額角一根筋也是一跳,“紀策他人呢?他一連的兩個小子都回來了,他自己的歸隊申請還不拿來?!”
“梁上君你gān什麽?!”團長給他這一拍也愣了,在伽藍的地界上敢跟他叫板的除了他家兒子武則天,還真就沒別人了。這梁上君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拿出民工討要工資的架勢來跟他較勁?
“我gān什麽?今天我他媽還就插這個嘴了!”梁上君火氣上來,扭頭衝著王斌吼道,“國安部了不起?國安部一句話就把人定了性了?再機密又怎麽樣,人把命豁出去給你做事,回來連個名分都沒有?把伽藍的兵當什麽?jì│女嗎!上完就跑還不用掏錢?有你們這麽操│蛋的嗎!”
王斌拿下眼鏡抹了抹上邊的唾沫星子,張了嘴還沒出聲就又被梁上君拍桌神掌給震了一下:“紀策他父母就是這麽不明不白的過去的是吧,可見你們這檔子事做的不少啊!合著他們一家子活該被你們埋汰?為國捐軀還落成個不得好死?!……”
“梁上君!你他媽的給老子住嘴!你小子在這兒尥什麽蹶子!這兒有你說話的份麽?你他媽懂個屁!”團長是真的怒了,端著茶杯就往地上摜。
嘩啦一聲巨響,人倒是安靜了。
梁上君胸口劇烈地起伏,眼睛無比酸澀,像是這把火從心裡直燒到眼眶。他尥蹶子,他甩臉,他發癲,不是因為他不懂屁,正是因為他什麽屁都懂,所以才這樣失控。
上邊一句好話,你就能成為光芒萬丈的英雄;上邊一句壞話,搞不好就是通敵叛國的罪人;上邊一句話都不說,那就只能是個不用付錢的落拓jì│女。他怎麽不懂,他只是受不了,受不了一個人的命被這樣糟蹋,就算那是個人渣,也該留點渣渣讓人做個念想不是麽?
“好,團長……”梁上君深吸一口氣,嗓音沙啞,“我是不懂道理,我也沒資格追究這裡頭的破事,可……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紀策他……屍體呢?”
這回團長怒極反笑:“誰告訴你紀策死了?”
“啊?”梁上君一怔,“剛王副局長不是說……”
王斌擦好了眼鏡:“我說什麽了?”
梁上君瞅著他深邃的眼趕緊把話吞了下去:“我以為他們把命搭進去了。”
團長歎了口氣:“是搭進去了。一連那個叫喬大麥的二年兵,肺部中槍,失血過多救援遲了,可不就把命賠進去了。紀策和另一個偵察兵傷得也不輕,才運回軍區醫院躺著。那個偵察兵回來嘴裡還說著胡話,一邊說著什麽麥子撐著一邊嚷嚷著要跟我討賞,哎,我這不正和老王商量怎麽辦呢麽。”
“啊。”梁上君望了望兩位首長,抽了抽嘴角說,“那什麽……團長,我給您把這一地玻璃渣掃掃……”
梁上君被團長訓了好一頓才脫身,一脫身就朝著軍區醫院奔過去。
團長納悶道:“這臭小子,又不是他的兵,他急什麽。”
王斌注視著那個竄出去的身影,眼眸流轉,若有所思。
梁上君一身皺了吧唧的迷彩服,拖泥帶水地往醫院門口一杵,身上還冒著熱氣,活像個搞行為藝術的。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