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建中任的軍器監,原本是開國時設立的南北兵器作坊和弓弩院。開國皇帝趙匡胤曾親自到此,督辦武器的生產狀況。
一百年後,世易時移,大宋文風愈盛,軍器監所受的重視卻不如以前。監內人浮於事,從“猛火油”一事便可見一斑。
如今官家於邊事上銳意進取,有人便將軍器監當成了晉升的階梯。種建中被匆匆指定了差遣,就是因為前一任受到嘉獎,“高升”調離。然而種建中今日一見,卻知道“前任”留下的攤子表面花團錦簇,內裡卻亂七八糟。
在明遠面前,種建中不用隱藏自己的心意。
他輕鎖眉頭,低聲歎道:“遠之,師兄是個愚直的性子,原本想著武職轉文職,便一生與疆場無緣了,誰想到竟進了軍器監,好歹是個與軍務有點關聯的衙門。但在那樣的衙門裡,怕是騰挪不來……”
他雖然如願以償,從武職轉成了文職,但是內心始終悶悶不樂。如今去了軍器監,面對這爛攤子,種建中難免發愁。
“不,”明遠卻雙眼亮亮地望著他。
“師兄焉知你這麽快去了軍器監,不是朝中意圖振作,因此點了一名熟悉軍事的文官主理軍器監?”
他記得眼下的官家趙頊是一力拓邊的,將屍位素餐的官員從要緊的職位上調走,未必不是為了近兩年西軍的戰略而有所考慮。
“再說,放眼朝中,又有誰,能比師兄你,更適合這個位置呢?”
種建中聽明遠這樣一說,略略沉思,微咬著下唇道:“遠之說的有道理。我在這邊多造一件神臂弓床子弩,遠在西北的袍澤們上陣就能多殺一個西夏狗賊,能多打製一身鎧甲,袍澤們就能多一分保障。”
“既然如此,我種建中個人的功名榮辱,又能算得了什麽?”
他說這話的時候,雙眼聚焦於遠處的虛空,眼中卻神采奕奕,與適才相比,似乎已經換了一個人。
明遠在一旁望著他剛毅的臉龐輪廓,和他眼中那團熾烈的火,心裡升起崇敬之情。
都說“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①。
然而種建中被挪到這樣的位置上,依舊能耐得下性子,甚至願意消磨一生的時光,只為了袍澤們能多幾件利器,多幾分平安。
他不能不懷疑:這樣豪邁的人、熱忱的人,奮不顧身的人……難道真的會埋沒於歷史,從此籍籍無名嗎?
*
剛送走畢文顯,陝西那邊卻又來了人。
長安那邊,刻印坊有一名工匠叫祁真,有個姐妹嫁到了汴京一帶。因為新添了外甥,家裡老人便命祁真到汴京來探視。
但兩地路途遙遠,跑一趟不容易,祁真便和家裡說了,要到汴京來投奔東主,在汴京打上一年工再回去。
祁真到了汴京,在牙人行會裡尋行老一問,馬上就問到了明遠的消息,很快就尋了來。
明遠當然巴不得祁真能在汴京。兩下裡一拍即合,便去官府裡又訂了契約,將祁真的工錢直接翻了一倍——畢竟這裡物價也高。但祁真可以住在史尚已經找好的院子裡,估計一年下來,祁真能賺的也不會少。
明遠將畢文顯留下的那兩件畢昇遺物給祁真看過。
祁真完全驚呆了。
他是已經對“活字”有所了解的製版工匠,自然明白畢昇這一整套工具對提高製版的效率有多大的意義。
明遠將畢昇留下的那兩枚活字也交給祁真,問他的建議,是像畢昇那樣製泥活字呢,還是一步到位,製銅活字或者鉛活字。
祁真想了想,回答給出答案——先製泥活字,再製銅活字。
他的理由是,鑄銅模需要用到泥活字,這邊常用的泥活字做出來,就可以交給銅匠,先去鑄銅字,鑄出銅活字就一勞永逸,可以直接用來製版了。
另外,掌握泥活字的技巧也有好處。畢竟有時會遇到生僻字。這時製版工匠也不必等,直接刻一枚泥活字,製出來就可以用。
明遠一聽祁真說的,和他那些模糊的記憶完全能夠相互印證。
他馬上安排史尚去雇傭靠譜的銅匠,擅長雕刻的製陶匠,另外再采購鑄銅活字和燒製泥活字需要的原材料。
再加上史尚已經事先在汴京城東找好了一處場地,周圍設施齊全,距離城市內防火用的望樓和水井都很近,賃下的年租金在1000貫上下。
至此,明遠在汴京城中的第一項大手筆投資總算是投出去了。
這間刻印坊前期投資特別大,尤其是銅活字的鑄造。
這也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畢昇為何選用了泥活字,以及他的泥活字印刷術為何推廣起來很慢——前期投入太大了,除非有明遠這種不差錢的“天使投資人”在,沒有誰能輕易將這樣的刻印坊建起來。
明遠大致算了一下他在這裡的開銷,第一年,連場地帶人工帶材料帶贈給畢家的祭田,明遠的花銷在8000貫上下。往後每年作坊需要1000至2000貫的投入,視業務量決定。
當然了,他這刻印坊也會賺錢。只不過賺錢多少不在明遠的考慮范圍之內,他只需要把錢都花出去就行。
將整個計劃與1127交流了一番,金牌系統相當激動地回復明遠:
“我最最親愛的宿主,這是印刷史上邁出的巨大一步,您這次可以獲得的‘蝴蝶值’,可真是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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