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晚間歇宿的驛館,商英和就會發現明遠已經定好了上房,托驛丞安排好了洗浴用水和晚間的飯食,甚至還預留了牲口棚的位置,以及喂馬和喂驢的草料和豆子。
甚至商英和一到驛館中,便有人殷勤遞上熱水燙過的手巾,供商英和洗手洗臉。這可就不是一般的商旅在路上能做到的了。
商英和每每感歎,誇讚明遠這小郎君真是事事周到,很難相信他是第一次出遠門。
而伴當們也漸漸發覺明小郎君絕不一般。他們這夥人在這條官道上走得次數多了,驛館裡驛丞的嘴臉都見過。若是沒有點“財力”,明遠根本不可能次次都弄到上房。更別說驛館裡提供的那些飯食,每次都是清爽雅致的小菜,一看就知道是用新鮮材料烹飪的。
他們這些人上路好幾天,竟還沒有哪個鬧過肚子。
於是,這些伴當們終於相信了商英和的話——那位明小郎君,是個出門在外也絕對不肯虧待自己的主兒。
“怎麽樣,頭兒?”伴當們問領頭的洪四,“依計行事嗎?”
“那當然了,”洪四衝自己手下點點頭:“依計行事!”
“把那場好戲一演,不愁主家和明小郎君不給我們一筆大的賞金!”
翌日,一行人照常上路。
明遠和向華還是像以往那樣,先行到了中午打尖休息的茶棚,在那裡叫了一些吃食,等著商英和押著車隊慢慢過來,大家一起用飯。
待到吃飽喝足,眾人繼續上路。
這回還沒等明遠座下的駿馬和商家車隊之間拉開距離,就見一群穿著怪異的漢子,鬼鬼祟祟地朝商家車隊圍了過來。
此刻商家的伴當們大多騎在驢上。見到有人來犯,這些“驢上英豪”自然是大顯身手,紛紛就坡下驢,大喊著從大車上抽出事先藏好的刀槍棍棒,衝著“盜賊”們就是一通好打。
明遠在前面聽見動靜,自然不能扔下商英和不顧,他趕緊與向華一道掉頭,急急忙忙地縱馬趕來。
但看見伴當們和“盜賊”們打得正歡,明遠卻勒住了馬,也不上前,也不逃跑,只是端坐在馬上,在旁圍觀。
高舉樸刀的伴當頭領洪四:……?怎麽回事?
沒過多久,伴當們“打退”盜賊,商英和與管家陳三一道,滿臉是汗地從他藏身的大車上爬下來,沒口子地將伴當們的“忠心”和“勇武”誇讚了一番。
而洪四卻隻覺得從明小郎君那邊遞過來的眼神有些冷颼颼的,很有些看戲的意思。
最終,明遠不帶多少笑意地揚起嘴角,衝伴當們點點頭,讚道:“各位……就算沒有多少功勞,也是有苦勞的。”
伴當頭領洪四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明遠已經看出了他們這是一場“做戲”。
原來,這群“伴當”原本是京兆府附近的一群小混混,後來找了個頭領,合起夥做起了伴當。他們原本都是好逸惡勞的性子,隻想著掙快錢,因此想出了一個促狹的法子:
他們之中,分出一撥人,偽裝“盜賊”“強人”,試圖搶劫車資。另一些扮演“伴當”的則將盜賊打跑,以此來騙取雇主的大筆賞賜。
他們這算是“一招鮮,吃遍天”,只不過不能對同一個雇主反覆使用。
因此每跟完一趟,伴當的頭領總是找到這樣那樣的借口,請雇主將他們薦給其他人。
沒想到這次在路上,他們的“假把式”竟然被明遠看出來了。
而明遠將話也說得很明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們這麽多人,辛辛苦苦演一出戲也不容易。
而明遠也不是他們的正經雇主,因此不會說什麽,也不會將他們戳穿,但是指望從明遠手裡得到大額賞賜,那就別想了。
只要他們這一趟兢兢業業地跟著商英和,把伴當該乾的事都乾好,這件事可以一筆勾銷。若是做不到,那對不起,以後就別在陝西路上乾這一行了。
洪四吞了吞口涎,對沒能騙到這位小郎君既感到意外,又覺得不那麽意外。
明小郎君看似年輕,但是眼光好生毒辣,就像是能看穿他們在想什麽似的——難怪能輕易看穿他們的把戲。
做人偏又是通透的,饒了他們一回。
洪四長舒了一口氣,有心做完這一趟之後就改邪歸正,真的做個上規矩的“伴當”,就算吃點兒苦,按說也是能賺到錢的。
誰知當天晚上,商家車隊的馬車趕到可供落腳的驛站時,洪四一瞥眼看見了箱籠上用白堊畫了一個大大的符號——
那是一個左右交叉的“叉”。
洪四一看見,頓時腦海中轟隆一聲,接著他的身體像篩糠似的開始發抖。
一時間其他伴當也都看到了。一群人頓時都發了傻。
突然,洪四轉身,奔進驛站,向坐在一處休息的商英和與明遠報告此事。
商英和不以為意。他正接過陳三遞過來的熱毛巾擦著手臉,一副相當享受的模樣。
“這洪四你肯定不怕的吧?”
商英和悠悠閑閑地說。
“下午晌那麽多盜賊都被你們打去了。”
洪四一時竟張口結舌,無法向雇主解釋,他們這群人自打開始做伴當,就根本就沒有真正遇到過盜賊。
倒是明遠,聞言抬起雙眼,眼神銳利,目不轉睛地盯著洪四。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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