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子遊所做的?”
秦觀點點頭。
蘇軾伸手拈了拈頦下稀稀疏疏的胡須,道:“某觀君有屈、宋之才①。”
明遠聞言,反應了片刻,才想明白蘇軾在誇秦觀有屈原、宋玉之才。
而秦觀是真正呆住,呆了好久,突然起身在閤子裡暴走,並且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我識得了蘇眉公……屈宋之才……啊!”
明遠與蘇軾相視而笑。
——蘇軾這一誇,可真是把年輕人給高興壞了。
兩人都是安然坐著,坐看秦觀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紅著臉重新入席。
片刻後,種師中也回來了。
他身後還帶著一名與他同齡的少年。這少年身材敦實,臉龐曬得很黑,相貌看起來很樸實,但是一對漆黑的眸子十分靈活。
明遠認得這名少年,正是剛才在運河畔搶救了杭州驛廚房那口大鐵鍋的勇武少年。
種師中剛才溜出去,就是去結交這個小友去的。
明遠也覺得種師中到了能夠自行打理社會關系的年紀,因此放任他去交友。
秦觀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當即三言兩語將那少年剛剛的“壯舉”形容了一番,聽得蘇軾也是連連點頭。
種師中便一挺小胸脯,大聲說:“各位,這是我邀來的新朋友,姓宗名澤。宗兄,這是杭州通判蘇軾蘇子瞻公,這位是我師兄明遠,這位是……”
種師中忙著為宗澤通名。明遠則望著宗澤那張表情嚴肅的小臉發呆。
他聽見宗澤的姓名之後,腦子裡立即響起三聲:“過河!過河!過河!”②
最近他“撈”北宋名人的運氣真的很不錯啊!今天借高麗使臣的事,一下就撈來倆!
宗澤則有些驚疑地看看明遠,挪開眼光,再偷偷看看,最後悄悄拉著種師中的衣袖問:“端孺,我臉上是不是弄髒了哪裡?令師兄為什麽……總是看我。”
種師中看了明遠一眼,噗嗤一笑,安慰這位新朋友:“沒事……只是我師兄見你骨骼清奇……”
明遠恰好也於此時收回眼光,招呼酒樓中的酒博士:“上菜吧!”
一時間酒樓的各色佳肴如流水般地送上。雖然不如汴京幾家正店裡的菜品那樣精致細巧,但勝在都是本地所產的新鮮材料,天然鮮美,只需稍加烹調便是絕頂美味。
蘇軾本是老饕,偏又才思敏捷,妙語如珠,一邊吃一邊評價,逗得席上笑聲連連。
連秦觀都有些側目: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蘇眉公。
一時間五人填飽了肚子,明遠讓酒樓送上消食的香薷飲。眾人一邊喝飲子一邊聊天,這才談起剛才在杭州驛跟前發生的一幕。
他們五人,無一例外,可全都是親歷者。
秦觀歎了一口氣,道:“那些押伴可真是可惡啊!”
蘇軾拈著胡須不說話。
明遠則是唇角微勾,露出幾分譏諷,笑道:“背後的高麗使臣,也沒有安什麽好心思。借這些押伴作威作福,在我朝中造勢……”
蘇軾顯然也是這個觀點,搖頭歎息著道:“高麗是第一次來朝貢,在這些事上也難免多用了些心思。”
此前一直坐在種師中身旁埋頭大吃的宗澤突然抬頭,望著蘇軾與明遠,問:“高麗來貢,豈不是總比親附遼人要好?”
高麗因為地理原因,此前一直親附遼人,向遼國上貢。到如今卻改弦易張,想要搭上大宋這條船。
閤子裡三個大人都有些吃驚,沒想到宗澤小小年紀竟然懂這些。
明遠頓時將手中的“1127”牌折扇一張,道:“那也未必。”
見蘇軾與秦觀的眼光都投過來,明遠便繼續道:“高麗國中,想必也有意欲親附遼人的一派,和親附我大宋的一派。這兩派在政治角力。”
“此次高麗下決心派出使臣,可能是親宋一派稍佔上風,因此高麗國主下決心投石問路,想要嘗試在大宋這裡是否能夠得到想要的好處罷了。”
“甚至也可能是親宋一派想要打擊親遼一派,因此派出使臣。”
“屆時如果遼國震怒,怪罪高麗,親遼一派的勢力遭到打擊,高麗親宋一派許是能得到更大的政治利益。”
歷史上在大國之間玩這種小把戲的國家多得很,只是“長袖善舞”真的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更多的恐怕是“玩火自焚”。
明遠說完,蘇軾秦觀都覺得有道理。而種師中與宗澤兩個小朋友也都點頭表示聽懂了。
蘇軾還在歎氣,道:“確實如此,從那高麗人遞來的公文,上面但書甲子,不寫年號。也不知是因為高麗人當真不通禮儀,還是存了試探之心,故意為之。”
在座之人聽說高麗人的公文上只寫了用乾支紀年法所紀的“辛亥年”,而沒有寫上當今官家的年號“熙寧四年”,都感氣憤,覺得這高麗使臣此舉實在是蔑視了整個大宋。
年輕氣盛的種師中和宗澤都認為,一步都不能相讓,應當揮起大笤帚,馬上把這些高麗使臣都趕回去——還想去汴京?想得美!
明遠一聽,心中一動,趕緊問蘇軾:“子瞻公打算如何處置?”
蘇軾將手一攤,道:“自然是退回公文,並鄭重告知。兩國邦交,不是兒戲。對方若真是存了試探之意。那這等邦交往來,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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