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中的學生甚至是師長,心中難免不服氣,但一翻《西湖叢談》中的內容,發覺整日埋首於經義的國子監師生們的確寫不出這等經世致用的文章。
不服氣之余,國子監的師生們也開始慢慢探索。三司使薛向家的衙內薛紹彭就建議同窗們,參考杭州府學食貨社的研究方向,討論一下如今的熱點問題:交子。
也就因為時間上的巧合,《汴梁日報》一停刊,國子監立即出了學刊,刊載了關於交子的文章。令這整件事看起來,就像是在為《汴梁日報》鳴不平一般。
但其實《國子監學刊》從定稿到排版印刷,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這篇《論利弊》也並不是單獨針對眼下官府強推交子之事的評論。
但呂家兄弟得知了《國子監學刊》的時候一樣被氣得要死。
呂升卿不住口地抱怨。
而呂惠卿則皺起眉頭,問出一句:“難道……這一切也都在那明遠的計算之中嗎?”
如果這些真的都是明遠的安排——那麽他極有理由擔心,這個神通廣大的年輕人可能還有後手。
第247章 億萬貫
呂惠卿所料不錯, 在國子監發行《國子監學刊》,公開評論交子發行的得失利弊之後——關於交子發行和《汴梁日報》停刊之事的確還有後續。
但都不是明遠安排的後手。
而是禦史台彈劾呂惠卿封鎖言路,禁止民間清議評論時事,並且堂而皇之地搬出大道理:“防民之口, 甚於防川。”
禦史台中跳的最歡的一位, 不是別人, 而是當年曾經在《汴梁日報》上栽過大跟頭的唐坰。
這幾年來唐坰與新黨漸行漸遠,過得也很不如意。
但這次卻被他抓到了揚名立萬的好機會——唐坰哪裡還顧得上以前和這《汴梁日報》的主人曾有過節。一旦知曉此事, 他骨子裡的“抬杠”基因立即被喚醒。
唐坰上街搶購到了一份《汴梁日報》刊行的最後一期。這時的《汴梁日報》已然洛陽紙貴,刊有《三問“交子”》的這一期已經在汴京市面上被炒到了高價,拮據多日的唐坰買下這報紙的時候,竟難免有些肉疼。
待到唐坰將這篇文章讀完, 這位禦史世家出身的“抬杠專家”頓時一拍大腿,怒道:“這不明明是與民生息息相關的大事嗎?”
於是,唐坰心中頓時生出為民請命,為《汴梁日報》正名的豪情壯志,一篇言辭激烈,令人讀來口沫橫飛的彈章立即出爐, 並且在禦史台同僚們的默許之下,一路上達天聽。
最終, 《汴梁日報》停刊之前的最後一期, 終於放到了官家趙頊的案頭。
趙頊拿起《汴梁日報》, 輕輕一抖。報紙所用的精良紙張發出清晰的聲音。
大宋天子不是沒有讀過這份報紙——他甚至知道后宮的宮人們時常在宮中讀報取樂,議論瓦舍最火的雜劇和名角,時下最流行的香味牙膏, 新式的玻璃器、自鳴鍾……京中世家大族之間舉行的捶丸大賽, 和從南方漸漸流傳到汴京的“新式”蹴鞠。
在秉政者看來, 這些都是不痛不癢的民間消息。
誰知道這份報紙竟然在交子發行的重要關頭,給出了這樣一篇文章。
《汴梁日報》就像是一個低調而隱忍的人,卻毫無征兆地便孤注一擲,將積攢了多年的影響力,全部用在了“交子”一事上。
一直在背後默默經營這份報紙的人,是否早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呢?
趙頊歎了一口氣,放下報紙,抬眼望著站在禦案對面的宰相王安石。
——這回不止是禦史台,連在洛陽潛心修史的司馬光都從洛陽專門遞了奏章入朝,為《汴梁日報》說話,說這份報紙上刊載的“交子”一文,寫得深入淺出,對開啟民智大有裨益。
司馬光也對年輕的天子強調了,本朝從未有過因言獲罪之事,更何況,對報紙刊物這一類的新生事物,本朝從未有過法條規定,什麽可以刊載,什麽不能刊載。如今封禁《汴梁日報》便算是不教而誅,令人難以信服。
想到這裡,趙頊溫和開口,問王安石:“相公,為何此次交子務發行交子時,不肯對百姓承諾,交子也能夠用來繳納稅賦呢?”
王安石得王雱提點,早有腹案,當即答道:“交子有印製成本,且每三年就必須換上一‘界’。如是百姓借以交子繳納賦稅,便相當於是由國家擔負此成本。”
趙頊頓時一聲笑:“相公多慮了。各地鑄錢監采銅鑄錢,也一樣有鑄錢的成本。發行交子,哪怕是換界時由國庫以賦稅形式收回來,成本也無論如何要小於鑄錢。又何必與百姓斤斤計較這點成本呢?”
王安石諾諾地應著,心想天子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朝廷推行新法,不就是在錙銖必較地位國斂財嗎?
但這位國之宰相清楚呂惠卿的私心——
發行紙幣,是“斂財”的一大利器。呂惠卿為了讓新法能夠快速在天子面前彰顯成效,明顯想要在短期內就在“官交子”之事上大做文章,自然不願通過賦稅回收交子,令此法的效果打上折扣。
而明遠也事先說得清楚:發行紙幣也有風險,如果濫發,很可能就將紙幣這項工具給“玩壞了”。
貨幣貶值,市面物價騰貴——這些還是小事。
一旦民心不穩,那麽新黨上台之後幾年內剛剛建立起的穩定局面便將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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