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身巷中交子升值的消息很快就會傳播到整個汴京,將大批貨物送到市易司手裡,卻隻換來一堆“花紙”的行商們,應當能夠暫時放心了。
少時有帳房過來,將明遠名下的頭寸和收益明細遞來。明遠匆匆掃了一眼,之間以今日收市時的交易價格來計算,今日他賺得的利潤可以數萬貫計。
然而,明遠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一點兒也不。
他並不在乎自己賺了或者虧了多少錢,他更在乎的是北宋的國運變成什麽樣了。
當初呂惠卿承諾了什麽?
——官府發行的交子,應該永遠可以用於繳納官府賦稅。
然而今日朝廷頒布的交子發行細則中,這句話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不過,就算是呂惠卿依他所言,對外如此宣稱,明遠也不信呂惠卿有這個誠意——畢竟朝令還能夕改呢。
一下發行三百萬交子,隻付出一百萬的“備付金”,呂惠卿這是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就憑空“變出”兩百萬的“錢”。
這些“新錢”固然有一部分可以用於彌補此前因為“缺錢”而造成的商品流通困難,但剩下的則只會造成通貨膨脹,使物價騰貴。
明遠擔心呂惠卿會嘗到甜頭之後,一而再再而三地發行“官交子”,直到把這種新生的貨幣工具徹底“玩壞”,所以才堅持要呂惠卿履行承諾。
沒曾想,呂惠卿卻還是食言。
那麽對不住——明遠唇角上揚,眉心的鬱悶一時間竟一掃而空。
他又不是沒有對付呂惠卿的法子。
他還有一件法寶,只在此前市易法推出時動用過一次,解說過“壟斷”。
他還有《汴梁日報》這件能夠影響輿論的工具。
於是,翌日清晨,滿大街發行的《汴梁日報》上赫然刊行著一篇文章,大標題是《三問“交子”》。
第246章 億萬貫
蔡京對於《汴梁日報》上刊行關於“官交子”的文章並不感到意外。
出於自身利益, 他甚至很樂見明遠與呂惠卿起衝突。
在這件事上,蔡京認為的確是呂惠卿做事不厚道。但明遠只是一介白身,卻敢於與呂惠卿叫板,甚至有些完全不顧後果的樣子——簡直莽得可愛。
這天早晨在“洗面湯”的小鋪子裡, 蔡京也顧不上等著聽“讀報先生”講報紙了, 隨手丟出一把銅錢, 托那鋪子裡的夥計去買來一份《汴梁日報》,自己一目十行地將報上的頭條掃了, 隨即便以“坐山觀虎鬥”的心態,細細讀報上刊載的文章。
今日的頭條文章標題乃是:《三問“交子”》。
一問備付金,此次公開發行的官交子只有三分之一的數額是由銅錢作為備付金的。
蔡京一路讀下去,發現這篇文章竟自問自答了, 解釋了“備付金”是用於支付臨時兌換需求的銅錢,畢竟不可能全汴京和京東京西二路的所有人同時都要將交子兌付成為銅錢,官府單獨封存的一百萬貫銅錢備付金,是絕對夠用的。
二問“界”,因何以三年為期,三年發行一界, 到期回收,換發新一界的交子。
這篇文章也代官府回答了這個在蔡京看來較為淺顯的問題:
紙幣會有磨損, 三年之後, 應當很難繼續使用了;
另外, 交子的每界一換,也是一種防偽手段。畢竟想要仿製盜印交子的賊人,花了漫長的時間, 辛辛苦苦琢磨出了仿製的方法, 一轉眼, 交子換“界”了。
“哈!”蔡京讀到此處一聲輕笑,覺得這文章寫得淺白易懂,看似是咄咄逼人的“三問”,實則卻是一篇優秀的普教文章,讓坊間百姓也能明白“交子”背後看似複雜的道理。
他繼續讀下去,看到那“第三問”,這一問卻是無解的,而且在蔡京看來,這簡直是靈魂拷問——
官府能夠承諾,往後無論何時,發行的交子一定能夠用來繳納賦稅嗎?
蔡京讀完,微笑著將那份《汴梁日報》疊起,收在袖中,施施然起身,離開“洗面湯”鋪子,前往市易司。
他一面穿過汴京熱鬧的街道,一面在想:遠之到底是有些心軟,長長的一篇文章,多半都是在為交子說話的。
這說明明遠確實樂見“交子”發行,與這少年郎以前的言行一致。
自唐末戰亂時起,天下便缺錢,因此才會有省陌之說。
如今大宋農工商業盡皆興旺,天下貨物充沛,萬物需要交換買賣,卻苦於沒錢。
沒有錢就沒有貿易。
須知,那些上好的銅錢總是會被人藏在家裡,成色低的,甚至是劣幣才會被拿出來在市面流通。
發行“官交子”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錢荒。
然而明遠那篇《三問“交子”》,最後一問卻是公開質疑官府的信用了。
如果官府發行至百姓手中的交子,最後連官府自己都不肯收,那交子,最終不就是一團無人要的“花紙”嗎?
但是明遠公開與呂惠卿對著乾,前景也不被蔡京看好。
“遠之,且看你這次如何收場吧!”
蔡京幸災樂禍地想著,昂首闊步走進他的市易司。
*
呂氏宅邸中,剛剛得官館閣校勘的呂升卿站在長兄呂惠卿面前,手中捧著《汴梁日報》,憤憤不平地對兄長說:“這明遠分明是個吃裡扒外的家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