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種建中若是在離開汴京的道路上,直接與明遠永結“秦晉之好”,也不會有人察覺。
他卻為了一個還差一個月到期的誓言,生生忍住了。
明遠心中忍不住要笑:天下難得有師兄這樣的傻子……君子。
他明白種建中是“一諾千金重”的人,也能想到師兄為什麽臨陣退縮了。於是他柔聲問:“師兄……你懷裡揣的是什麽?”
種建中臉上一紅,囁嚅著不想出聲。
誰知明遠又問了一句:“是不是聖旨。”
種建中立即知道自己完全想歪了,隨即肅容道:“是的,我隨身攜帶著官家給王經略的手詔。”
這份手詔極其重要,他賦予了王韶“便宜行事”之權,令王韶可以不受陝西各級官員的掣肘,獨自決定熙河開邊的用兵方略。
種建中很清楚,在這份手詔抵達河州的那一天,就將是王韶那個瘋狂冒險計劃的開始。
他作為王韶麾下立功最多的將領,竟然全盤同意王韶的這個冒險計劃,並且親自疾馳京師奏報天子。如果按照這計劃執行,西軍之中很可能會有一大半人埋骨在西北的莽莽群山之中……
這也是種建中致意要堅守那三年之約的緣故。
想著那份手詔的內容,種建中肅容道:
“愚兄此去,不知能否生還。怕耽誤了你……”
聽見這話,明遠的身體仿佛全然凝固,半晌沒法兒動彈。
車駕此刻已經穿過西門,進入汴京外城,向西面萬勝門駛去。
雖然已出外城,街巷依舊繁華。人聲、車馬聲、小販的叫賣聲……全都清晰地傳入這座“臥鋪馬車”中,襯出車廂內安靜得可怕。
種建中老老實實地說出了他的全部顧慮,心中忐忑,等待著明遠的反應。
過了良久,明遠才像一只有點黏人又有點疏離的狸奴一般,慢慢地靠過來,蹭了蹭種建中的肩,偏過頭,將自己的半邊面頰都貼在種建中的頸窩裡。
原本種建中此來,還想要提醒一兩句關於隔壁衙署的蔡京,還有弟弟信上偶爾提及的那個“蕭揚”,但此刻面對明遠的這張面孔,種建中都隻覺得,不必說,不必說——他們的心到底是靠在一起的。
明遠此刻的姿態為種建中增添了勇氣。
他肩膀不敢稍動,隻悄悄地從懷中抽出一份折好的信箋,塞到明遠手中。
明遠一見,“咦”了一聲,隨即坐正身體,從板壁上一個事先打好形狀的木格中取出一枚燭台——是蠟燭燈台,外面還有罩著玻璃燈罩。這燭台可以牢牢固定在車廂板壁上,無論車廂怎麽晃動,燭火都不會影響到車內的任何物品。
這中精巧的設計再度令種建中嘖嘖稱奇。
而明遠隨手取出一枚“自發燭”,將燭芯點燃。
車廂中便多出一豆熒熒的光亮,剛好映亮了明遠面前的紙箋,也照亮了他身側種建中那張害羞的臉。
“原來是這個……”
只見那張紙箋上,寫著種建中的姓名、籍貫和生辰八字。
再往下看,明遠還看見了種世衡等種建中父祖的名諱,還有田產與財帛的數量……只是那田產和財帛的數量少得有點可憐。
“師兄,這是……”
種建中臉紅紅的,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冒出兩個字:“庚帖。”
原來是庚帖!
明遠恍然大悟,他這是見識短了,沒見過庚帖的模樣。這時代的庚帖,除了寫明姓名籍貫、年庚八字之外,還要寫明祖上三代的姓名和田產等。
其中最重要的是八字——八字對這個時空的人總有重要意義,它就像是人一生中的“命運密碼”一樣,這個時代的人都認為,根據八字能推算出各種氣運,甚至能通過八字詛咒或者傷害八字的主人。
因此,交換八字總是談婚論嫁的最後一步。
因為給出八字,就是將人生中最終要的命運密碼坦誠地交出,交給對面那個,可能會與你共度余生的人,你們對等地掌握對方的“密碼”。
心頭一陣狂喜之際,明遠連忙轉過臉望向種建中的方向——他那張五官秀美的面龐,在燈燭映照下,仿佛籠上了一層朦朧光圈,將他的面容映得仿佛如玉雕琢而成,如墨的發色與眼色相互輝映,明豔到了極點。
“過去三年,”
種建中見到明遠明白了此物的意義,便伸手握住了明遠持著庚帖的手,沉聲開口,道:“小遠,愚兄對你的心意,從無半點轉移……”
明遠終於從師兄口中聽到了最想聽的話,恍惚間覺得有些不真實。但是手上傳來的暖意令他終於振奮。
原來一切都沒變——
原來時空的阻隔從沒有影響他和師兄對彼此的感情。
“哎呀——”
明遠突然驚慌起來,師兄將這麽重要的命運密碼交到了他手上,但是他其實卻沒有半點準備。
最要命的是,他還沒辦法現場書寫一份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給師兄帶回去——他根本就不知道原身的生辰八字,他還得問1127……
誰知種建中根本不需要明遠提供對等的“密碼”,他一旦看清明遠臉上的欣喜轉為準備不足的窘迫,立即緊了緊右手,悄聲道:
“小遠,這次……選擇在你。”
第263章 億萬貫
明遠將種建中送出一個白天的路程, 入夜後,在他的快遞行車馬接駁之處,目送載著種建中的“臥鋪馬車”緩緩駛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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