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論上講:他給屈察理賠,是出於他個人同情心的“聖父”行為,不符合“等價交換”的基本原則。
但他也可以強詞奪理狡辯為:這是為了保險行業的長遠發展,在海商中樹立一個信譽卓著的“典型”。
三萬二千貫,不是一個小數目。因此明遠才會特別關心,試驗方對他這次略微“出格”的做法,會不會有所反對。
誰知1127回答:“親愛的宿主,這是您自己的生意哦!規矩都是人定的,只要您合理合法地做生意,試驗方是不會對您的正常商業行為有所干涉的。”
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是明遠卻從1127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絲幫忙掩飾的味道。
明遠打著官腔應道:“很好!”
心裡悄悄地回應:謝謝你,1127。
至此,需要他做的重大決定都已經做完,之後的日常事務都交給戴朋興就好。
他嘗過澄沙團子和乳糖澆,便寫信給遠在南方的史尚,告訴自己準備在廣州設立辦理保險業務的辦事處“分號”,請他幫忙留意。
做完這件事,他便離開了海事茶館,出門吩咐自己的兩名伴當:“去北高峰下山坳。”
現在出發,趕去北高峰下山坳,抵達時大約就要傍晚了。
但好在軍器監南方作坊那裡,已經為他預留了住所,明遠也留了一些日常物品在那裡。明遠可以隨時前往。
北高峰下山坳,冬日裡的景象與汴京一帶冬令時的蕭瑟氣象截然不同。這裡翠竹叢生,天氣雖冷,但依舊是滿眼翠綠,生機勃勃。
明遠抵達北高峰下的時候,沈括也正在那裡。
這位在世界科技史上都留下了重要一筆的人物,剛剛巡視了一圈兩浙路的農田水利,就先忙不迭地回到了軍器監作坊——可見他的兩份工作,哪個是本職,哪個是兼職,沈括自己分得很清。
見到明遠時,沈括與吳堅都露出笑容。
“就知道遠之會趕著過來。”
吳堅說:“明顧問來得正好,我與沈存中公正在談論火銃!”
明遠興奮地一挑眉,用期待的眼神望著沈括:“存中公這裡是有眉目了?”
“嗯,”沈括從袖中取出了一疊稿紙,一張一張地鋪開給明遠看。上面是用類似“界畫”的法子,按照1比1的比例,繪製出的某種機械的草圖。
明遠挑出幾張,凝神看了看,問沈括:“存中公的靈感來自於……自鳴鍾?”
他早先送了一盞自鳴鍾給沈括,但因為知道這位肯定不可能老老實實把這種鍾表放在家裡,所以沒有送“鍾芯一體化”的那種,而是送了一份易於拆卸的。
只見沈括點點頭。
明遠:果然……
他仔細看看設計圖,突然雙眼一亮,道:“所以存中公的意思是,用這種轉輪結構擊打燧石,打出火花點燃槍械?”
沈括矜持地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是這樣設想的,但究竟能不能成,還要看製出之後具體效果如何。”
明遠便道:“這可巧了……”
他趕緊從自己懷中掏出一份用油紙密密包著的手稿,遞給沈括,道:“我剛剛接到蘇子容公的信件,他與存中公的想法如出一轍,也是想到用燧石點火。”
沈括的眼神亮了亮,隨即流露出幾分緊張,趕緊低頭去看明遠遞來的那份圖紙。
看了片刻,沈括便指著其中的一枚零件道:“這是什麽?”
明遠一拍後腦:糟糕,早先竟然忘記把工匠發明出來的彈簧和簧片拿給沈括看了。
早先他拿到了鳳翔府鄭鐵匠發明的彈簧與簧片時,當時就趕著送了一份給蘇頌。
沈括那時剛剛除孝入京,沒趕上。
而此次蘇頌送來的圖紙,正是畫了一件用扳機和彈簧共同作用,讓燧石打擊火門點火的設備。
沈括一聽明遠解釋了彈簧和簧片,他雖然連實物都還沒看到,就已經下了斷語:“蘇子容公的這個比較好。”
明遠是個劇透黨,不方便直接評價,但他知道,後來正式登上各國軍備大舞台的,正是和蘇頌這個版本比較接近的“燧發槍”。
但此時此刻,吳堅還是有些疑問,他開口問明遠:“明顧問,日前工匠們已經製出的那一種……實戰真的不行嗎?”
明遠搖頭道:“不是不行,而是……有局限。”
沈括差點就伸出拇指誇了:這位真是會說話啊!
“之前製出的‘火繩槍’威力巨大,但是發射時操作繁瑣,且最緊要的一項——受天氣的影響太大。”
明遠向沈、吳兩人解釋。
“如果我等向軍中提供一件用時極其不便,甚至讓軍中將校覺得‘用了還不如不用’的火器,那麽我可以斷言,軍器監此次投入巨大的火器項目,很快就會走到盡頭。”
沈括與吳堅對視一眼,他們都感覺自己完全被明遠說服了。
畢竟他們都是一腳踏進了官場的人,功名與前途是他們最為熱衷的。雖然明遠所建議開發的“新型”火器可能需要多花一些時間,但是收獲最好的成果,能夠讓自己加官進爵,才是他們最想要的。
如果將之前製成的“火繩槍”馬上報上去,眼前的功績看似有了,但到時西軍覺得不好用——那他們可能就真的沒法兒從官家那裡再得到想要的資源了。
明遠非常確定——有他這位“先知先覺”者在,為什麽還要繞歷史上曾經繞過的那麽多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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