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浚這時恰巧轉頭,向他身邊的明遠看了一眼。
只見明遠臉上的神色淡淡的,完全沒有想要過問遼國政事的意思。
恰於此刻,遼主金帳內的眾臣眾侍衛齊齊拜倒,口稱陛下,向耶律浚宣誓效忠。
耶律浚已能略略開口,但是嗓音實在是沙啞而低沉,立即有那聲音洪亮的臣子搶上前來,要作為新一代遼主的喉舌,代為傳話。
耶律浚其實很想讓明遠成為他的左右手,若是這世間,只有一個人有資格站在他身側,支持他登上遼主之位,那必然是明遠無疑。
於是他轉過臉,望著明遠,以眼神問:遠哥,你要去哪裡?
明遠展眉,衝他微微一笑,以口型說道:我要回去了。
耶律浚在這一瞬間突然感到今日他失去的可能會比得到的要多的多。
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一點點淒惶——
遠哥,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明遠嘴角繼續上揚,給了耶律浚一個安撫式的笑容。
但這笑容明白無誤地告訴耶律浚:
蕭揚哥已經不存在了。
耶律浚,你再也回不去過去了。
第294章 全天下
耶律浚在遼主耶律洪基的屍身跟前即位, 並暫時得到了來自在場重臣與東西京道各部族的支持。
但在上一代遼主入殮之前,發生了駭人聽聞的事——新即位的遼主耶律浚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柄鐵骨朵, 憤怒地將上代遼主已經不能再看的屍身一頓痛毆。
“一切為了我阿娘——”
在群臣的勸阻之下,年輕的遼主終於扔下手中的鐵骨朵, 雙眼看向天空,雙膝跪地。
皇帝一跪, 群臣百官, 侍衛侍從,也都只有跟著跪了。
遼國上下大多清楚當年蕭觀音是無辜被冤枉死, 如今耶律乙辛已經被擒,為廢後平反昭雪指日可待。新帝即位, 蕭觀音理應被尊為皇太后, 享有一切哀榮。
但又有誰能想到,此刻繼承了皇位的皇帝陛下, 早先走進宮帳大門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那麽多, 為母復仇, 乾掉那個壓迫一切的父親、皇帝, 才是他的唯一目的……
*
明遠恰好於此時悄無聲息地從遼主金帳中溜走。大約事發突然, 遼主金帳中的守衛完全無所適從,根本無人阻攔明遠, 甚至無人查問。
當他回到住處的時候,呂大忠正在等他,見面便焦急地問:“明師弟……”
明遠點點頭, 道:“耶律浚……嗯, 耶律浚即位了……”
他將這話說出口的時候, 聲音嘶啞,雙眼通紅,恐怕比耶律浚的狀態好不了多少。
站在呂大忠面前時,明遠自己也確實雙腳發軟:後怕,太后怕了。
此前耶律浚被擒,明遠依靠大量的金錢賄賂驛丞和張孝傑,先保住了自己的平安,然後與進入上京的大宋使團會合。
他動用了宋人在上京的秘密消息渠道,了解遼國朝中各種勢力的變動,又打通關節,化妝成樂師,終於與耶律浚會合,一起進入遼主宮帳。
在耶律浚最危急的那一刻,明遠從自己的竹笙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手銃,並且用上了“百發百中”——所以他才能隔著那麽遠的距離,擊中耶律洪基,同時又讓耶律浚毫發無損。
此後他雖然狐假虎威地在耶律浚面前高舉著這柄手銃,但事實上,如果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填藥的話,這柄手銃只能用一次。
在那個時刻,但凡有一個略有血性、忠於耶律洪基的侍衛衝上去,他和手無寸鐵的耶律浚就都完蛋了。
此時此刻,明遠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呂大忠趕緊給明遠倒了一盞茶,小心地喂明遠將一盞茶飲盡,趕緊又倒了一盞。等到明遠終於鎮定下來之後,呂大忠聽他說了在遼主金帳中的全部經過,這才歎道:“遠之師弟,你做得沒錯,這樣的結果,比遼主殺了太子要好些。”
如果今天是遼主得勝,最終必定會將責任推到大宋那頭,因此興兵犯境,又或者是要求增加歲幣,種種要求,大宋雖然不懼,但朝堂上總歸會麻煩些。
如今耶律浚即位,他初來乍到,國中有一攤爛攤子需要收拾,人心需要收服,暫時不會有精力對付南面的鄰居。
但至於以後如何,呂大忠也不敢預測:這耶律浚會成為一名精明強乾的英主,還是和他老爹一樣的昏君,現在都還難說,宋遼之間的關系會如何變化,沒人能說得準。
一念及此,呂大忠臉上泛起憂色,低聲問明遠:“遠之師弟,你覺得,遼國的新主與舊主,會有很大區別嗎?”
明遠也發了一會兒呆,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明遠捧起茶盞,小心地又啜了一口,“他一定不再是原來那個耶律浚了。”
*
明遠再次見到耶律浚的時候,年輕的遼主保持了原本在明遠面前時常出現的形象。
這次是大宋使團與新任遼主之間非正式的會談,因此耶律浚穿著便服現身。他的衣袍已經換成了遼人的式樣,但是他的發式卻還是宋人的樣子,長發束在腦後,戴著一頂逍遙巾。
“大忠師兄,”耶律浚依舊用了當日身在大宋使團中用的稱呼。那時他隨著明遠喊人,明遠喊師兄他也就喊師兄。
呂大忠深深拜下,誠懇地道:“不敢!”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