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鋪著一層竹席的床榻,竹席上似乎覆著一層薄霜, 讓人見了就心生寒意。榻前是一盞孤燈, 燈火搖曳, 時明時暗。從床榻旁的門窗向外望去,目之所及是一座被月色照亮的金井欄。井欄中彌漫出若有若無的水霧, 霧中透著蟋蟀的聲聲嘶鳴, 斷斷續續。
就是這個——
絡緯秋啼金井闌, 微霜淒淒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 卷帷望月空長歎。
明遠心道:難為這張道具卡, 竟按照古詩的意境布置了一幅“表白布景”出來。
1127從旁解釋:“親愛的宿主, 這張道具卡確實是用於表達愛意的啊。可您現在卻用來傳遞軍事信息……”
明遠回復他的系統:“1127,咱們盡人事,聽天命。”
他當真站到了這布景跟前,開口,將他要傳遞的消息一一都說出來。按照試驗方一向的靠譜程度,他所說的這些,都會出現在種建中的夢境裡。
說完明遠便苦笑:這回真的是要靠天命……不,要靠種郎肯不肯相信這個“夢境”了。
*
種建中從夢中醒來,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他只是在中軍帳中稍稍歪了一會兒,竟然就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景象無比清晰,他夢見了金井欄,夢見了孤燈映亮的簟席……夢中愁思縈繞,一切都似乎在訴說著相思淒苦。
是這些環境氣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夢見了明遠,而且明遠對他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牢牢地記在心裡,明遠說的每一樁信息都明白無誤而且合情合理……
可這為什麽竟是個夢呢?
他很懷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過度思念愛人,因此夢見明遠向自己表白……氣氛確實很“相思”,但是表白的內容偏偏是種建中從來都沒有想過的機密軍情。
兩種格格不入的情調令這個夢顯得尤為詭異。
興慶府附近的水砦、被軟禁的夏主……
種建中大步出帳,他此刻置身木砦之中,東方的天色已經蒙蒙微亮,夜風徐來,凜冽而清新,在提醒種建中,天氣轉冷。
眼看就要入秋——
如果嚴冬降臨之前,這場戰事還沒有取得突破,那麽大宋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將遠遠超乎想象。
戰局確實需要轉機。
可是,難道真的能因為一個夢,就做出判斷嗎?
對於種建中來說,他絕對願意相信明遠——只要是明遠站在自己面前,向他提出要求,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種建中一定火裡火裡去,水裡水裡去。
可現在只是一個夢……
一個特殊的夢,一個異常清晰的夢。
“種帥?”
營帳簾幕一掀,有個人走出來,見到種建中,愣了一下,然後打了聲招呼。
是童貫。
種建中對童貫近日表現出的“熱衷”有所顧忌,摸清童貫的品德與秉性之後,種建中下意識地與此人保持著距離。
但童貫是天子任命的走馬承受,種建中做任何決策,都繞不過此人。
種建中脾氣剛硬,但並不是不會做人,當下柔和地打了聲招呼,低聲問:“童供奉也睡不著嗎?”
童貫點點頭,道:“心裡沒底……”
種建中心想,確實。
這時人人都念起大宋國境內的好——道路四通八達,消息信件可以交給專業的快遞行,若是在陝西路境內,一兩天內鐵定送到了,有些甚至可以當日即達。
到了夏境內,種建中和他所領的熙河路大軍位置最為偏遠。無法得到友軍消息,他們便像是被蒙上了眼,堵上了耳朵……
每每在這種時候,種建中都會意識到明遠所帶來的改變有多麽深遠。
熙河路是偏師,決策全依賴其余四路的行動和結果。其余四路若是大勝,他們正好衝上去分一杯羹,可其余四路若是敗……
“馬蹄聲!”
童貫猛醒。
但種建中耳聰目明且久在軍中,反應遠較童貫迅速。他已經快步邁向木砦的門戶,大聲號令開門——這馬蹄聲一聽就是配備了蹄鐵的軍馬,目前也只有大宋,為大部分戰馬配備了蹄鐵。
木砦的寨門被拉起,一個宋軍探馬直奔入寨,縱馬來到種建中面前,要下馬時直接暈去。
這名騎手摔倒在地,伸出手,手中滑落一個蠟丸。
他肩上用數尺隨手撕扯開的吉貝布簡單包裹了一下,此刻有一大片殷紅正迅速滲出。
種建中拾起蠟丸,扛起那暈去的同袍,直接送去他的中軍帳,命人救治。待此人傷情穩定之後,他才在燈下拆開那枚蠟丸。
童貫一直站在種建中身側,眼神焦灼,盯著種建中手中的蠟丸,似乎在問:“怎麽樣?”
待到蠟丸拆開,裡面的戰報平鋪在桌面上,種建中與童貫兩人面面相覷。
涇原、環慶兩路兵馬遭遇大敗。西夏主力掘開黃河,引水灌入宋軍大營,令火藥盡數損失,火器無法再用。而人員馬匹損失無數,高遵裕攜殘部後退七十裡,劉昌祚重傷在身,情況不明。
“這——”
童貫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
“我等這一路難道只有回師的份兒?”
種建中卻一直沒出聲,凝眸沉思。
他的視線望向面前的輿圖,漸漸地,那對眼神越來越亮。
童貫瞅瞅自家主帥,詫異地問:“種帥……你難道……有死中求活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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