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得求求老天,千萬別讓陝西也出個厲害的蹴鞠隊,把揚哥招去,回頭跟咱們對壘……”
聽著這些完全“不相乾”的路人談起他另一個身份,耶律浚第一次心中起了些許波瀾——
當他點頭應下,表示自己正是耶律浚的時候,意味著他和過去作為“蕭揚”時所熟悉和熱愛的生活徹底告別,且永遠不能再回去。
在這一瞬間,耶律浚突然有些懷疑,他為了那段仇恨而返回大遼,這個決定是否做錯了。
但片刻之後,耶律浚的心重新變得冷硬。
他低聲自言自語道:“阿娘,耶魯斡要回來了。”
“只要是為了阿娘,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
汴京皇城,向來用於舉行大朝會,接見各國使節的紫宸殿中,趙頊見到了耶律浚。
由於蔡京抵達汴京之後,緊急入覲陛見,所以趙頊現在已經知道耶律浚曾經喬裝作為大遼副使,來到過汴京。
皇帝記性尚可,一見耶律浚的面,立即就想起來了。
“遼國太子,好久不見。”
趙頊淡淡地道,聲音裡多多少少有幾分揶揄。
誰知耶律浚足夠光棍,衝上首趙頊一拱手,道:“兄長!”隨後便神態倨傲,自說自話地坐下了。
趙頊與作陪的群臣百官:……
話這麽說是沒錯,宋遼兩國,號稱是“兄弟之邦”,遼國太子耶律浚論輩分,也確實有資格叫趙頊一聲“兄長”。
只不過……耶律浚現在只是一枚棋子,說難聽一些,他只是落在案板上的一片魚腩。遼國希望得到他且消除隱患,大宋卻希望用他來博取更大的利益。
耶律浚很清楚自己的境況,竟還保持著這樣的態度。
趙頊忍不住想:怎麽這人有點兒混不吝啊?
但趙頊已禦宇多年,甚至不是當年那忍受不住遼使激將的年輕官家了,應付這等場面並不在話下。
趙頊只是牽了牽嘴角,便溫和開口:
“遙想當年,時移世易,太子的變化雖然有些大,但是根骨裡的脾氣似乎一直未變。”
耶律浚聽著一怔,隨即笑容轉苦。
確實如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耶律浚也就是心頭的那一股傲氣始終抹不去,否則他也不會冒著巨大的風險,試圖返回故國了。
趙頊轉向下首,將視線投向一個高大而英俊的身影。
“蔡卿!”
“臣在——”
蔡京邁上一步,拱手成禮。
“務需妥當安排,護送遼國太子順利返回上京。”
趙頊吩咐。
蔡京低頭應是,同時將他難以掩飾的笑容藏於雙臂之間。
這是,將護送耶律浚的任務交給蔡京了。
將耶律浚交給遼主,是否能換來燕雲——一切還都很難說。
但是富貴險中求,為了那個人上人的位置,蔡京很願意去試一試。
第287章 全天下
見過趙頊之後, 耶律浚按照宋遼兩國之間一向的往來規矩,入住都亭驛。
規矩便是如此,西夏使臣一向住都亭西驛,高麗使臣住同文館, 回紇和於闐使臣住禮賓院, 其他番國使臣或住瞻雲館, 或在懷遠驛。唯有遼國使臣住在距離皇城最近的都亭驛,也唯有都亭驛內住著的“貴客”,會有宋廷正式設宴招待。
然而今日,都亭驛中的“貴客”,就只有耶律浚一人。
在蔡京的陪同下, 耶律浚步入這座裝飾華麗的驛館。都亭驛內的結構,一如他上次作為蕭阿魯帶的“副使”來到汴京時那樣——一進驛館正門, 便是四四方方的一座庭院。院落的屋角種植著一大叢冬青。
冬青常綠,凜冬不凋。上次來時就給了耶律浚很深的印象,這次是九月的天氣,這一叢冬青更是蒼翠欲滴。
耶律浚心中感慨, 不由得便放慢了腳步。
突然,都亭驛入門處這座前院上方,院牆上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十幾名弓箭手。
這些弓手如鬼似魅, 出現時沒發出半點聲響。也只是耶律浚曾經在遼國度過驚弓之鳥般的兩個月, 才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些悄然出現的敵人。
耶律浚的反應非常迅速, 他馬上朝身邊一滾, 躲在蔡京身後。
只聽弓弦響, 幾枝弓箭篤篤釘在蔡京身邊的地面上。
耶律浚一拉蔡京的後領, 將他拽至朝一面院牆的牆根附近。如此一來, 耶律浚縮在蔡京身後與院牆之間的完美死角裡, 暫時沒有羽箭能夠傷得到他。
蔡京不是普通人,他曾經帶著錢塘水軍在大宋海面上追殺海寇,取首級報功時根本殺人不眨眼。此刻他毫無懼色,挺著胸大喝一聲:“是什麽人?竟敢傷害訪宋使臣?”
牆頭上的弓箭手大多身材輕盈瘦小,膚色黝黑,看著其貌不揚,不大像是北方人的模樣。
這些弓手沒有一人答話,倒是有一人,將手中弓箭的箭簇衝著蔡京晃了晃,示意他讓開。
蔡京當然不能讓——他未來那潑天的富貴此刻全維系在耶律浚身上,耶律浚若有事,他也就完全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機會和最大的籌碼。
“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對遼使行凶不成?”
“驛館戍衛何在?”
*
牆頭上箭支向驛館中射去的時候,明遠剛剛抵達都亭驛外,剛剛下馬,一隻腳剛剛落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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