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姑娘在這兒獨自生活了這麽久, 竟然全部是靠父兄當年留下的資源……當然了, 過路的客商也有可能會給她一點兒幫忙的報酬, 只是這種“報酬”有時候看起來不大靠譜。
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
阿純家的地窖裡,最後一袋糧食也被拿出來磨成了麵粉,盛在一隻陶罐裡,今天為了“招待”明遠,已經吃掉了三分之一。
明遠暗下決心:至少要給阿純找條出路,才能答謝昨晚她仗義幫忙。
於是他異常耐心地向阿純解釋:“你看,今天我在這裡,能一下子劈好多柴。這些劈好的柴運到旁人那裡,旁人就省了砍柴的工夫——省下砍柴的工夫,就可以做別的事,創造出其它價值。”
“所以這些柴,能夠幫你換來你需要的物品。”
在這西夏腹地大漠裡的荒村,貨幣根本不存在,但是物品依舊有價值,比如說劈好了直接能點著的柴,又比如說從井裡汲上的清水,用石磨磨成粉的大麥、小麥與青稞……
明遠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可以回報阿純的,而這小小女孩,獨自一人生活在這荒村裡也不是辦法。或許他應該盡最大可能地利用他換來的最後一張道具,為阿純尋個出路,至少要為她多換點糧食。
“那好……”
阿純想了想,猶猶豫豫地說:“那我帶你去水砦。”
“不過你不怕鬼的對不對?”
明遠搖搖頭:“不怕!”
他提醒自己是個唯物主義者——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唯物主義。
於是,明遠沒有停歇,他去劈了很多很多的柴,劈好的柴爿像小山一樣地堆著。
他又用柴刀削了幾枚木棍,在木棍上鋪了一張從坍塌的房屋裡翻出的編織地毯,做成一架簡單的拖車。
阿純和他一起,把劈好的柴爿都堆在這拖車上,綁緊。明遠隨後將繩索背在肩上試了試——輕輕松松,沒問題。
“我們要盡快去水砦。最好能在今天晚上天黑之前到那裡。”
否則他的“力拔山兮”效果就要消散了。
阿純一口答應:“我知道大概方向,我帶你去。”
“但是我要先把你這古怪的發飾換過來。”小姑娘很嚴肅地指了指明遠的髮型。
明遠這才意識到,他一路從宋境內到此,還未換過髮型和衣飾。
想到這裡,明遠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他還算是幸運的。
估計阿純從未見過漢人,不知道明遠此刻束的是漢人發式,戴著的是逍遙巾。
昨晚這荒村裡沒有燈火,阿純看不清他的樣貌;而追來的禹藏連城也沒想到要開口詢問,找一個“發式古怪的人”。
阿純把明遠的頭髮拆開,分成兩邊。她先將一邊的長發梳直,然後開始編辮子。
明遠突然暗暗打了個寒噤:不會是要讓我女裝吧!
不……不要,千萬不要啊!
誰知阿純一邊梳一邊嘀咕:“以前我阿爹和阿兄的發辮都是我來梳的……”
明遠一顆懸起的心稍稍放下。
“……自他倆去後,我就再沒給別人梳過辮子了。”
明遠聽著這話,忍不住竟有些鼻酸,趕緊將雙眼閉上。
阿純卻似乎很高興,開開心心地為明遠梳出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然後將辮子束起來,一起都束在明遠耳邊——
明遠想起他自己在遼主耶律浚的登基大典上,好像確實見到西夏還是蕃人的使臣做類似的打扮,才最終確認阿純沒有讓他女裝。
梳好頭髮,阿純又把明遠砍柴時扔到一邊的那枚外袍撿了回來,給明遠披上。她沒有去管衣上那些精致而複雜的盤扣,只是將袍子在明遠身上一圍,然後用腰帶將他的袍子扎緊。
阿純自己退後兩步看了看,點點頭,表示她滿意了。
小姑娘大氣地手一揮:“我們走!”
明遠也明白自己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長相周正”的黨項青年,而且力大無窮。他當即扯起繩索背在肩上,拖著滿載柴爿的拖車,跟在阿純身後。兩人一車,往與興慶府方向相反的水砦方向趕去。
一路上明遠行得極快——畢竟他“力拔山兮”嘛,一車柴爿難不倒他。
後來阿純有些跟不上,明遠索性讓阿純也坐在柴爿堆上,自己一起拖著向前。
原本阿純預計要傍晚才能到的水砦,他們下午就到了。
“咦,這裡多了不少人!”阿純坐在柴爿堆上,扭過頭望向房舍的方向。
“那更好了,有這麽多人在,需要的柴火也多,一定能為你換到更多的糧食。”
明遠根據供給與需求的原理推斷。
他拖著拖車行至水砦跟前,有個侍衛模樣的人攔住他們。
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望著堆了一人多高的柴爿發愣,然後問:“這都是你一個人拖來的?”
阿純當即從車頂跳了下來,應道:“是呀!我這位阿兄有很大的力氣!”
對方著實傻了眼,然後上前,伸手拽了拽明遠牽著那拖車的繩索。
拖車紋絲不動。
年輕侍衛傻愣了片刻,再轉向明遠——明遠朝他友好的笑了笑,用黨項話解釋:“今天劈了些柴,結果劈多了,就一起都拖了來,想要換點糧食,不知道可否行個方便?”
那年輕侍衛“哦”的一聲,略有些結結巴巴地說:“你等……你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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