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頓時滿心的不樂意——要知道蘇軾那可是妥妥的舊黨,曾經不止一次上書天子,指責新法“擾民”。
明遠既然幫助陝西路推行“青苗法”,那就是站著新黨一邊;可是現在又結交蘇軾。
首鼠兩端的小人!
王雱心中頓時生出大大的不滿。
但他也實在是無法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想要見識見識明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
於是,這位王大衙內特地撿了一個旬休的日子,打聽了明遠人在城南刻印坊中,便換了一身便服前去拜訪。
他一到刻印坊,忍不住便被這座作坊的規模感到驚歎——這是將三座比鄰而居的民居院落相互打通,形成了一個三進的大型院落。
王雱抵達刻印坊門外時,就已經能聽見院牆內腳步聲匆匆,不斷有語聲響起,人們在相互交談,其中又夾雜著叮叮當當器物敲擊的聲音……整座刻印坊聽起來是一派生氣勃勃。
王雱自己就沒少和刻印的作坊打過交道,但他一沒見過這麽大規模的作坊,二沒見過這樣繁忙的刻印坊——這不僅令人想象:這家刻印坊的生意得又多好?坊裡怕不是有上百名雕版工人,同時在刻印五六本書?
王雱當即打定主意,來到作坊門首,求見東主。
“我們東家今天剛好在這,小官人稍候便是。”
王雱左右看看,正待翻看作坊跟前擺著的幾本書冊,忽聽腳步聲響起。王雱抬起頭,隻覺得眼前一亮。
面前的小郎君相貌再出色不過了,而且不帶半點庸俗浮麗。就連王雱這樣眼高過頂的,見到明遠,也隻覺得心頭格外清爽。
“您是……王大衙內?哎呀,是我失禮了。”
明遠望著王雱,眨了眨眼睛,忽然福至心靈一般地猜出了王雱的身份。
王雱被明遠用帶有崇拜的眼神看著,隻覺得渾身輕飄飄地幾乎浮起。
果然,還是他王大衙內名滿京華,連遠道而來的陝西士子都欽佩不已。
只聽明遠拱手行禮:“久仰衙內的大名……”
王雱打個哈哈剛要謙虛,就聽明遠補充道:“獐邊者是鹿,鹿邊者是獐。”
第59章 百萬貫
王雱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這是王雱小時候的一段公案。當時有客人為王家送來了一頭鹿和一頭獐,這兩只動物當時被關在一個籠子裡。
那是王雱年僅幾歲,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而他也確實不認得鹿和獐。當客人問起“哪個是鹿, 哪個是獐”時, 王雱便憑著急智回答:“鹿旁邊的是獐,獐旁邊是鹿。”
——沒毛病。
這樁軼事便被人廣為傳頌。
以至於只要世人談到王雱這個“神童”, 就會談起這一段公案。
此刻對面這個眉目清朗的年輕人笑嘻嘻地一說,王雱隻覺得面紅耳赤——作為宰相之子,王雱最不希望將來自己留在這世上的,就只是一個“神童”的名號和幾樁軼事而已。相比之下, 他更想像父親那樣,成為一名真正的儒者、一名改革家,將學術與政治功績留在身後,由後人崇敬。
卻沒想到,明遠一上來就給了王雱這樣一個下馬威。
而王雱也不得不自認:這第一個回合,明遠贏了。
見面第一句話就能讓他王大衙內心潮起伏,不能自已的,除了明遠, 似乎還沒有過誰。
王雱一時鬱悶, 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兩聲, 伸手撫胸。
明遠見狀, 便自然而然地走到王雱身邊, 輕輕地幫他撫著後背。他沒有惡意, 但也著實沒想到王大衙內竟然這麽“脆弱”——正史上好像記載著王雱壽數不長,明遠在心中暗暗回憶著, 在想要不要暗中提醒一下本人或者家人。
過了好一陣, 王雱挺起身, 示意自己無事。
但明遠依舊扶著他,徑直進入刻印坊用來招待主顧的小花廳裡,讓王雱坐下,手一招,已經有管事去準備茶湯。
少時,一股茶香飄來,王雱這才意識到,明遠是命人奉上了滋補的湯茶藥。
他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溫熱的茶湯順著口腔入腹,一股暖意縈繞在胸腹之間,原先那種鬱悶的感覺便似乎消失不見了。
剛見面的那一刹那,王雱內心的波動,和曾經有過的些許不快,也已經因為明遠的殷勤招待,和不經意間透出的那點關懷,而煙消雲散。
只不過,王雱自己也不肯承認的是,他自己來見明遠之前的那點兒“傲氣”,也因為明遠一句話而被打消得無影無蹤了。
“王大衙內今日到作坊來,敢問有何貴乾?”
明遠待王雱坐定飲茶,柔聲相詢。
王雱早已想好了說辭,他說是想要找一家刻印機構刊印《三經新義》,聽說城南新開了一間刻印坊,路過了便進來看看,沒想到這刻印坊竟然是這樣一個規模。
明遠暗笑:王雱托人到處打聽他的事,身為汴京“百事通”的史尚怎麽可能不知道?
因此明遠是早有準備,甚至今日在此專門候著,王雱卻還以為只是偶然相遇。
“那再好不過了。大衙內今日既然來此,那便隨我去看看刻印作坊吧。”
“去看作坊?”
王雱異常納悶:作坊有什麽好看的?
他以前又不是沒進過刻印坊,心想那不過是一群工人或雕版或印刷而已,又有什麽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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