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種師中等人昨日剛到,正借了三司使薛家的客房住著。
明遠豈能讓自家的人如此麻煩朋友,趕緊謝了薛紹彭,先把種師中帶回他在蔡河畔的住宅。
至於種師中,小朋友滿以為一到了汴京城就見到多日未見的兄長。
當他聽說種建中這麽“勤奮”,連旬休日都趕到城外二十裡的小鎮上去“監工”,種師中當即小嘴一嘟,賴在明遠的臥室裡:“明師兄,還是你這裡好。我就賴在你這裡,不走了。”
畢竟,在長安時,明遠的住處布置得最為舒適。在所有同窗之中,是出了名的。
而明遠此刻,就像是沒聽見種師中的話一樣。
他站在窗前,正心潮起伏。
要知道一兩個時辰之前,種建中也正站在他這間屋子裡,或許和他站在同樣的位置,同樣望著窗外,看著同樣的風景。
他甚至能在心中勾勒描繪出師兄那頎偉高大的身形,線條俊美的側臉,還有他那深邃的眼神……
然而這一幕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明遠雖然終於還是沒能搬出自己的住宅,但是他擺出的姿態夠決絕——而種建中也領會了他的決絕。
明遠站在窗前,黯然出神,絲毫不管身後那個小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種師中卻突然“咦”了一聲,問:“師兄,你這裡怎麽鋪了全新的被褥?難道不是你自己住這裡的嗎?”
明遠:……
他自己的被褥床鋪昨晚就命人搬去了客店。
現在留下的這一套是全新的,原本想著若是種建中願意住過來,他可以在這裡住得舒服一點,可現在……
種師中年紀雖小,但卻最是個機靈鬼,只靠察言觀色,就知道明遠心中有事,於是騰的一下從明遠榻上坐起來,問明遠:“師兄,師中總算在你生日之前趕到京裡了,你不高興嗎?”
明遠回過頭,望著那張無比誠摯的小臉,心裡升起一陣暖意。
“虧你這小鬼頭,還記得我的生日!”
“師兄,我阿兄隻比你小三天,這幾天,讓師中來安排,為你和我阿兄一起慶生吧?”
明遠聽得心懷大暢:還是小師弟會說話,竟然說種建中比他還要小三天。
但是……
“這個……師中啊,你也知道,你阿兄如今任著軍器監丞,那是非常忙的。師兄生辰那天不是旬休,你阿兄在城外山陽鎮監工,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那好極了!”
種師中眼中發亮。
“那就不用管我阿兄,師兄生辰那天,我們盡管吃點好的。”
“師兄,我想吃‘撥霞供’!”
“……”
明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他現在才意識到:大半年不見,種師中比以前更加古靈精怪,隨時能給人挖坑那種。
“而我阿兄生辰正好是旬休,等到了阿兄生辰,師兄,我們再一起為他慶生吧!”
“這……”
明遠盯著種師中說不出話——自己好像真掉坑裡去了。
他與種建中分別的時候說得很明白:短時間內,彼此都不要再見了。這樣或許過上個幾年,再見時他們彼此心平氣和,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在這百萬人口的汴京城,再次相逢面對面的幾率很小。
而明遠打死都沒有想到,這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們就要重新見面?
但他又不能將實情告訴種師中。
總不能說:師中啊,我與你阿兄,彼此中意,卻因為我身份特殊,不能相守,所以決定先分開來一段時間再說……
“師兄,師兄啊……”
種師中觀察到明遠臉上神色怔忡,眼神裡又帶有一絲傷懷,更加料定明遠和自己兄長之間有什麽事。
他也不催促,只是開口哀求:“明師兄,人家一整年都沒有嘗過那‘撥霞供’了!”
明遠被他岔開了心神:“撥霞供?……這個容易啊!”
而且到季節了。
*
對於明遠來說,在長慶樓裡搞一個“火鍋節”,要比面對種建中要容易多了。
因為前日裡鑄造銅活字的緣故,他手下的銅匠能夠排成行。
銅活字暫告一段落的時候,銅匠們便轉行打製銅鍋,出品很快。在三五日內,就打製出了夠整個長慶樓使用的銅鍋。
於是,在冬日黯淡,寒風侵骨的日子裡,長慶樓轟轟烈烈地搞起了“火鍋節”。這“火鍋”是民間信口起的名字,士人們之中,自然還是按照長慶樓的叫法,管這種吃法叫做“撥霞供”。
當年跟著黃廚時隻學會了切菜的那名酒博士,做夢也沒想到,長慶樓的整個後廚,竟會有一天以他為主。
這名專會切菜的酒博士,與萬娘子兩人,是這次“火鍋節”的後廚主力。
萬娘子專門負責片肉,不管是兔肉、羊肉、禽肉,還是各種羊雜,在萬娘子的廚刀之下,飛速地分解成為一片片肥瘦相間,紋路美觀的薄片。
酒博士那裡,則“咚咚咚”“篤篤篤”,各種時令蔬菜,薑片小蔥,在他手下成為各種極其勻淨的片丁,盛放在小碟中,再由其他酒博士送到外間長慶樓的大廳和各間閤子裡。
長慶樓中,明巡與史尚正並肩巡視。明巡在認真聽史尚指點長慶樓的經營,有疑問便提出來,虛心向史尚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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