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蔡京完全忽視了種建中,他隻全神貫注地盯著明遠一個。
他的眼神既專注又明亮,始終蘊含著神采,似乎這整個世界裡只有他與明遠兩個人。其他的男男女女,都是不存在的。
明遠一時怔住。
原來他的意圖蔡京一直是清楚的。
確實如此,他一直在想方設法接近蔡京。但他的目的是想要讓蔡京寄情於書法或者山水,他希望蔡京身體裡那個屬於藝術家的靈魂能夠主動跳出來成為顯性人格,把那個趨炎附勢,爭權奪利的反派人格給壓製回去。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對蔡京表達的——作為一個朋友,他不希望蔡京走上那條“歧路”。
就在明遠愣在原地的這一刻,蔡京突然得意地笑了。
明遠這一猶豫,就意味著他猜中了明遠的心思,或者說,他認為他猜中了明遠的心思。
“遠之,留下來,不要讓閑雜人等打擾你我。”
按蔡京所說的,這閑雜人等裡,自然含了明遠的“種師兄”。
“你想要說什麽,京都在這裡洗耳恭聽。”蔡京的聲音越發柔和。
閤子中所有陪酒的歌妓此刻都呆若木雞地站著,望著蔡京溫柔款款的模樣,聽著他用悅耳有磁性的嗓音如此溫柔地傾吐心緒。
為什麽,為什麽這位“蔡官人”的相貌與溫柔能如此打動人心?
對象卻不是她們,而是明遠這樣一位,俊俏秀雅我見猶憐的少年郎君。
閤子裡原本還叮叮咚咚響著的琵琶聲漸漸轉微弱,隨即一個低沉的女聲用極低極低的聲音歎息道:“人生自是有情癡啊……”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遠卻睜圓了雙眼,出離憤怒般地盯著蔡京。
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人竟如此卑鄙。
這不過是一個試探明遠的局。
蔡京輕而易舉,就試出了明遠不是那等風月場裡的熟客,試出了他不近女色,試出了他有斷袖之癖。
這又是一個足以讓明遠陷進去的局,如果不是他對蔡京這人有足夠的了解,如果不是種建中曾經特地提醒……如果換了一個人在此,或許真會被蔡京的俊美豐姿與溫柔態度所打動。
最要命的是,這是一個足以讓種師兄也跟著一起誤會的局。
蔡京的話,甚至還配合著明遠之前說的,令人輕易就會誤會明遠曾經想要對蔡京表白……
甚至連那位彈著琵琶的女伶,都誤會了他們兩人,是情投意合,“愛你在心口難開”的一對,所以才會有“人生自是有情癡”那一句感慨。
可是明遠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的,不是的……他的心意,從未拂繞在蔡京身上,而是……
明遠幾乎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表情去轉頭面對種建中。
誰知耳邊傳來一聲豪邁的長笑。
“哈哈哈……”
笑聲中略含酸楚,但總體上是灑脫的。
“這簡單!爺爺將這一瓶都飲了便是,誰都不用為難誰!”
“不就是一瓶酒露?”
種建中隨手一揮,取過桌上拿起那枚盛著“酒露”的水晶瓶,瓶口衝著自己,豪邁地一揚脖,就這麽“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明遠頓時兩眼發直。
吹瓶?
師兄竟肯為他吹瓶?
而且這不是低度的濁酒。
這是經蒸餾後的酒露!
這是……這是傻呀!
第110章 百萬貫
種建中單手托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瓶, 飲如長鯨吸百川。只見他喉頭微動,瓶中的金黃色的酒漿便隨著迅速減少。
閤子中幾名少女都用感激的眼神看著種建中——早先蔡京說過,她們若是不能勸盡這一整瓶酒,讓種明二人扶醉而歸, 她們就沒好果子吃。
眼看種官人如此豪邁, 她們輕易就能交差了。
明遠卻衝上來就要奪下種建中手中的酒瓶。
要是換了尋常水酒, 種建中飲它十瓶八瓶明遠都不會去管。
可這是經過蒸餾的高度酒露啊!
“你傻呀, 師兄!這是特麽的高度酒, 你難道就不怕酒精中毒肝硬化麽?”
明遠情急之下罵出口, 哪裡還管他口中這些言語對方能不能聽懂。
但種建中身材頎偉, 明遠伸手盡力去夠,也夠不到種建中手中那枚水晶瓶,眼看著瓶中的酒漿迅速消耗殆盡。
種建中將那瓶重重地往桌面上一頓, 忽而雙眼發直, 盯著明遠,噴著酒氣, 醉醺醺地道了一聲:“遠之師弟, 飲勝!”
他隨即慢慢坐下,上半身往桌面上一倒,已是人事不知。
明遠頓時一呆:種建中飲得如此之快,又醉得如此之快, 實在是出人意表。
只不過……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啊!
經過遷山驛之事以後,他們師兄弟對坐而飲的時候也是這樣。
當時沒有任何征兆,迅速裝醉倒下的是他明遠。
難道師兄也是裝醉?
但那可是大半瓶高度蒸餾酒露啊!
明遠趕緊上前查看,搭搭種建中的脈, 又將種建中的肩膀扳過來, 去翻開他的眼皮……
天曉得, 明遠此刻是真的擔心種建中,生怕他這大半瓶高度酒灌下去,喝出什麽毛病來。他哪裡還顧得上蔡京?
“你們都去門外候著!”
蔡京見狀淡然吩咐。
閤子中那六名妙齡歌妓如釋重負,和那名酒博士一起欠身,盡數從閤子中迅速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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