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宰輔們在禦苑中,可不止是乘涼,還是需要議事的。
一時間曾孝寬告退。有小黃門將厚厚一疊奏疏抱過來。
趙頊取過他預留的幾本,分別遞給王安石與文彥博,想要聽聽兩位宰輔的意見。
文彥博老眼昏花,捧起奏疏,需要舉到離自己很遠的地方才能看清。
王安石有些看不下去,從自己袖中取出一枚圓圓的,帶一枚手柄的水晶鏡遞給了文彥博。
“文樞密,用這個,看小字許是會容易些。”
這枚水晶鏡是明遠送給王雱,王雱覺得很有用,就孝敬給了自家老爹的。
文彥博與王安石雖然是政敵,但在官家面前,這表面和睦還是要表現一下的。於是他從王安石手中接過水晶鏡,透過鏡片看那奏疏上的文字——
豈止是“容易些”?
這簡直不要太容易!
文彥博右手微抖,一時竟不知該謝王安石,還是該批評這位政敵成日留心這些“奇技淫巧”。
趙頊見了也覺好奇,接過來自己試一試,果然見奏疏上的字跡被放大不少。
“這……與剛剛的‘千裡鏡’有關嗎?”趙頊很好奇地問。
“官家天縱聰明,”王安石懇切地回答,“據那明遠說,這叫做‘放大鏡’,與‘千裡鏡’中的構件是同一原理。但是‘千裡鏡’能觀數裡之外,‘放大鏡’卻只能看清眼前的字跡,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即便得了‘放大鏡’,也決計無法仿製‘千裡鏡’。”
趙頊頓時放心了。
他原本擔心千裡鏡這樣的軍國利器流傳於民間,被北虜偷學了去。然而聽說“千裡鏡”中更有奧秘,不是單單掌握了磨製放大鏡技術就能仿製出來的。
如此一來,他所倚重的臣子們縱然上了年紀,也照樣可以看清眼前的文字。
或許可以將這‘放大鏡’作為慰問韓琦、富弼等老臣的禮物。
趙頊頓時又將“明遠”這個名字牢記幾分。
*
明遠“啊嚏”一聲,打出一個噴嚏,心想:這是誰在念叨我。
“明郎君,您剛才說到……我們這玻璃,竟還無法用來製我阿爹他們製的水晶鏡片嗎?”
宮黎就站在明遠身邊,正纏著明遠問東問西。
明遠頓時將剛剛的念頭拋去,搖著頭笑道:“宮黎哥啊宮黎哥,你這真是,還沒學會走,就想要學著跑啊!”
宮黎頓時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嘿嘿傻笑兩聲。
對於製作光學儀器而言,目前最好的材料還是水晶,目前最好的技術還是宮六的“小型車床磨製”。
“黎哥,你須知道:有些物件,不是咱們想做,就能做出來的。它有許多前置條件,”明遠也不知道宮黎能不能明白,“當別的條件都滿足之後,它才會水到渠成。”
光學玻璃對玻璃本身的要求很高,除了純淨無色之外,玻璃本身還需要一定的強度韌性,以及質地高度均勻。
以現在宮黎的技術手段,能把玻璃裡的氣泡全消了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宮黎將他這句話想了半日,突然盯著作坊裡的一株小樹,問:“郎君的意思,是否製玻璃這門手藝,就像是種樹一樣,必須得枝乾先長出來,才會有枝葉?”
明遠:!
他隻簡單提了一句,宮黎就把“科技樹”的概念給悟出來了?
古人絕非缺乏智慧,與後人相比他們只是少了足夠的前置知識而已。
可問題是:他該如何將那些缺少的前置知識都一一向宮黎說明?
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這時卻見宮黎咧嘴一笑,伸出雙臂抱著後腦,舒舒服服地向後一抱,說:“有郎君這句話,宮黎就不多想那些有的沒的啦!”
“您也說了,咱們的當務之急是將玻璃製品讓世人喜歡上、買得起。小人先琢磨這些個許是就夠忙上一輩子了。”
明遠見他通透,當即露出安慰的笑容。
他抬頭看看天,此時天高雲淡,雖然依舊暑熱,但是伏暑天裡那等潮濕悶熱已經漸漸散去。晚間的風裡已能察覺淡淡的秋意。
再過一日,便是立秋。
“放心,等到天氣轉涼,就是你大顯身手的時候。”
天氣一冷,正好在京中主推玻璃窗和帶燈罩的燭台和油燈。
在過去的幾天裡,明遠依靠著史尚等人的支持,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作坊,招到了合適的工人。其中不少人原本是燒瓷的窯工,“轉型”燒玻璃也轉得比較快。
明遠就等著作坊準備齊全,他就要開始新的“宣傳攻勢”了。
一提到明日立秋,宮黎卻又想起一茬兒來:“明郎君,算起來乞巧節也不遠了。您難道就沒有女眷要陪著一起準備過節的嗎?”
他這麽一說,明遠終於想起來了。
最近街面上特別熱鬧,汴京街道似乎比以往又擁堵了兩三成。
街道上人人穿著新衣,而街邊到處擺著一種名叫“磨喝樂”的陶娃娃,小販還不時叫賣:“磨喝樂,紗籠裝的時興精巧磨喝樂!”
甚至還有一種叫做“果食”的吃食,做的與磨喝樂簡直一般形狀,都是笑臉娃娃的形態,但實際上卻是用油、面、糖和蜜做成的面食點心①。
那些果食太過精美,形象又嬌憨可愛,令明遠忍不住會想象——要是自己真的買了這種“果食”,真能舍得下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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