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也不曉得該怎麽回應這小孩:自從把你送來這兒上學,我和你阿兄就再沒見過了。
正在此刻,忽聽遠處街角傳來的的蹄聲,來得很快。
汴京街頭一向擁擠,如果有健馬急行,要麽是事先有人開道,將閑雜人等從街面上請開,要麽就是騎手馬術極精,能夠毫無阻礙地穿過人潮洶湧的都市。
此前一直表現得老成持重的種師中,此刻雙眼一下子變得明亮,轉頭望著街角。
果然,下一刻,一匹駿馬出現在街道盡頭。馬上的人身穿裹著一件厚厚的鬥篷,戴著風帽,看著就像是一連奔襲了好幾十裡沒停,才一直趕到這國子監前似的。
來人奔到種師中與明遠面前,手一抬,輕輕一勒馬韁,那匹駿馬就像是被抱死了刹車,四蹄全部牢牢地釘在地上,停了下來,鼻孔中呵出一大團一大團的白汽。
馬上的騎手一躍下馬,隨手解開風帽,露出一張英俊的面孔,先向明遠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再轉向種師中。
“二十三哥,阿兄來遲了。”
他伸手想去揉種師中頭上戴著的書生巾,被這小子一縮頭,讓了過去。
明遠在對面,望著這一對兄弟,有點不知該如何開口。
確切地說,他是不知道該邀請這倆去自家,還是應該就此告別,目送種家兄弟倆自行回去。
種建中卻轉向明遠,用他獨有的武人姿態,向明遠硬邦邦地一拱手:“遠之!多謝!”
明遠一怔:謝我什麽?謝我幫你接孩子放學嗎?
種建中繼續說:“謝過高家的炭!”
明遠聽見“高家的炭”四個字,抿住的嘴角就情不自禁地向上揚。
原來你是知道的!
他通過鄭行老把高家給忽悠了一通,竟真的說動了高家,將質量最優的石炭平價轉給了軍器監。但此事他一個字都沒說給種建中——他也沒機會說給種建中知道,這好久沒見過面的。
但種建中竟然察覺到了明遠在這整件事裡起到的作用,並且對他表示感謝。
有種……沒有白辛苦的感覺。
種建中見明遠的唇角揚起,眉眼頓時放溫柔了,沉聲開口:“今日冬至,一起過,好嗎?”
一旁種師中扁扁嘴,似乎在嫌棄他阿兄不會說話。
“師兄,我們師兄弟三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處,這冬至不大不小算個節,一起過嘛!”
種師中伸出雙臂,就抱住了明遠的胳膊,嘟著嘴嗔道。
那副架勢,似乎根本不由得明遠拒絕。
明遠:撒嬌大法,萬試萬靈。
種師中一開口,他就幾乎要投降了。
“正是!”
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一座大車正好駛過,停在明遠等一行人身後。
車簾一撩,王雱探出個頭。
“冬至不大不小算是個節,遠之賢弟,彝叔,端孺,家中大人相邀,去我家過節吧!”
這一聲太出人意料了。
王雱的“家中大人”是哪位?是當朝宰輔,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王安石啊。
明遠和種建中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奇遇”,兩人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神色。
卻見王雱從他的車駕上跳下來,向種明兩人行禮,然後再轉向年紀最小的種師中。
“喲,這就我們端孺呀!”
種師中小朋友也似模似樣地拱起雙手,衝王雱揖了揖。
“早就聽說了端孺在國子監的才名,那幾場辯論,將年長的同窗們也辯得口服心服。橫渠弟子,果然不凡,聞名不如一見那!”
明遠在一旁聽著,不由得對身邊的小豆丁刮目相看:種師中竟這麽厲害嗎?
不過,按照薛紹彭所說的,薛大衙內在國子監內全靠抱自己這位小師弟的大腿,才得以過關。現在與王雱說的一對照,自己這位小師弟,應當確實不凡。
誰知種師中聽聞,依舊是少年老成地謙虛了一下,然後說:“真理越辯越明,學術辯論嘛,辯多了,自然有心得。”
王雱先是驚異於種師中所說的“真理越辯越明”,然後便抬頭望向明遠,笑道:“遠之,如今我是信了,端孺與你是同門,妥妥的同門!”
明遠差點想要搖手否認:不,橫渠門下,我只是個湊數的。
忽而一陣寒風,打著旋兒卷來,王雱從馬車裡出來,這時便打了個哆嗦。
明遠關心,連忙問:“元澤兄身體可好些了?”
王雱笑道:“好極了!”
“須知自上次往遠之家做客之後,愚兄就覺得身輕體健,與往時不同。偏偏家母與拙荊還不放心,輪番請了大夫來看。甚至還有上次豐樂樓那位,傅堂大夫。”
“他診脈之後告訴我,說是脈象已完全變化,就好像我從未得過什麽心衰之疾一般。”
王雱爽朗地哈哈一笑,再次相邀:“幾位,看在小弟這麽大冷天還跑出來相邀的份上,就請撥冗往府上一聚吧。”
說著他轉向種師中:“家母特地為端孺準備了羊肉餡的餛飩……”
明遠望天:王雱竟然找準了方法。
以吃食來邀請種師中小朋友,那絕對成功啊。
果然,只見種師中一對烏溜溜的圓眼睛透著光,望向王雱,喜孜孜地點點頭。然後他轉向身後的明遠:“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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