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雲葳現在更擔心的是明日出了宅子,遇見越大人和曲姑娘該如何收場。
仙門王朝不睦已經數年,越大人的職責之一,便是殺了裴玉京。這件事遠比她和裴玉京那點糾葛令她頭疼。
偏偏怕什麽來什麽,清晨,村民不再留他們在家裡。
大師兄一打開門,湛雲葳就看見從陳家出來的越之恆和曲姑娘。
巷子狹窄,真真應了那句冤家路窄。還不等她琢磨好如何同越大人打招呼,能緩解一下水火不容的氛圍,好歹別一見面就翻臉。昨日她不就和越之恆相處得不錯?可見越大人是能夠好好溝通的。
一條鞭子夾雜著疾風之力,毫不留情地抽過來。
神劍出鞘,擋在所有人面前。
湛雲葳驚愕望去,越之恆神色如寒冰,眸中隱約不耐,一眼也不看她。
他語氣淡漠平靜:“滾開,別擋道。”
她鮮少聽越之恆在面前說這樣的粗鄙之言。
偏偏裴玉京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越之恆對他動手,他卻不見生氣,抬眸平靜有禮道:“雖然越大人動手在先,但恩義不能忘,該有的禮節還是得有。”
兩人視線相對。
裴玉京淡笑道:“裴某在此多謝越掌司昨日救我愛妻。”
半魂
聽到這句話, 大師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裴師弟果然瘋了。
他年長裴玉京十來歲, 某種程度來說,師弟是他看著長大的。記憶裡,裴師弟修習刻苦, 也算守禮, 哪怕和湛雲葳定親,在外人面前, 沒有半點逾矩的地方。
原本沒有王朝插手這事,再過兩年, 裴玉京和湛雲葳就該成婚的。
今日之言,儼然不似師弟會說出來的話。
可裴玉京偏偏說了,縱然明知或許是錯。
湛雲葳的驚駭並不比大師兄少, 她皺了皺眉,再一次發現自己並非那般了解裴玉京。
她也已經看出來,裴玉京沒有半分要放棄的意思。
這句話實在太過反常,偏偏還是對著越之恆說的,湛雲葳忍不住去看越之恆的臉色。
越之恆緩緩抬眸,視線終於落在她身上。
桃源人間已是暖春,她卻平白覺得他的視線很冷。這種過於平靜冷寂的情緒,她只在越之恆身上看見過一回。
是那個雨夜,宣夫人說他該去死的時候。
命運若要薄人, 連怨恨都升不起來。人能爭錢、爭權勢, 甚至與天爭命。但世上總有些東西, 是無法爭的。
湛雲葳對上他的視線,第一個湧上腦海的念頭, 竟然是下意識想要解釋。
可她要解釋什麽?越之恆早就說過,自己在他眼中,只是王朝階下囚。倘若在他身邊之時,她還勉強擔著越之恆的道侶之名,他不容背棄。可他亦早早說過一旦她逃離王朝,兩人便再無瓜葛。
她覺得自己此時想到宣夫人也是錯的。
靈丹中的道侶印,來秘境之前,二嬸已經用靈藥替她洗去。湛雲葳雖然不曾用靈力探過越之恆的道侶印,但想必他也不會留著。過往這樣的事屢見不鮮,王朝的貴族們失了仙門的“俘虜”道侶,往往第二日就將道侶印洗去了。
這念頭太奇怪,她為什麽會想要和徹天府掌司解釋自己的私事?
她一時不知自己該生氣裴玉京胡言亂語,還是該斥責自己第一次生出的這陌生一念。
巷口桃花飄落一地,被風卷到越之恆腳下。
越之恆見湛雲葳緘默不言,桃源本就美如畫,她著一席淡粉色羅裙,被對面那人護在神劍之後。
巷子不過兩步的距離,他的神隕橫在中間,如傷人的懸崖天塹。
十六歲那年對著祖父發下的毒誓,親自扔掉的香囊,以及來秘境前斷乾淨的決心……種種情緒,有一瞬皆如冰冷殘燼。
“越某若一開始知道是她,便不會救。”
越之恆抬步碾碎那桃花,他的鞭子已經將裴玉京他們逼退兩步,得以讓他和曲攬月先行通過。
他這樣冷情決絕,是蓬萊大師兄都沒想到的,以至於裴玉京那句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再抬眸時,越之恆已經帶著曲攬月離開。
湛雲葳聽見這句話,微抿著唇,心裡莫名有點堵。
升平十四年那個冬日,越之恆死去的那天,所有人也說,他的心冷著呢。
一生唯一的溫情,也隻給過啞女。
湛雲葳隻慶幸自己沒有真去解釋什麽,否則在越之恆眼中,定會覺得她言行無狀,可笑至極。
她抬眸去看裴玉京:“師兄為何這樣說?”
聽出她言辭之間的冷怒之意,裴玉京沉默良久,艱澀笑笑:“你生我的氣?”
“是。”
“那方才為何不說。”
“師兄到底是師兄。”
就像家人永遠是家人,就算裴玉京一念之差想不通,可十年相識,相伴相知,裴玉京甘願以身為媒介,為她驅使修習控靈。她既然已經逃離王朝,便不該、亦不會在本該是敵人的掌司面前,斥責他的不是。
“泱泱,你總是將是非曲直劃得這樣分明,可我寧願你衝動一些,”裴玉京垂眸看她,道,“哪怕……你打我一巴掌呢。”
至少,若對他的情念還在,就不該這般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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