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湛殊鏡在崖上鬱悶地看了一下午螞蟻搬家,總算明白了一個事實。
這一輩子,湛雲葳都會討厭他。
可他才不在乎。
直到湛雲葳十八歲那年七夕,和學宮少女們繡出第一個香囊,湛殊鏡原本要去劍閣閉關練劍,卻生生告了一日假,用不善的眼神盯著湛雲葳。
沒多久,湛殊鏡看見那香囊出現在另一個少年身上。
剛過弱冠之年不久的劍仙,一席青衣,身負巨劍,他眉眼疏朗,幾乎是所有學宮少女的夢中情郎。
他並不像幼時的湛殊鏡,少女情竇初開的懵懂情誼,他報以滿腔溫柔。
湛殊鏡無言看著。
他知道,裴玉京也必定經營了多年,才換來這一點懵懂的情愫。
可不論怎樣,從那日開始,裴玉京一舉躍過湛雲葳,成為湛殊鏡心裡最討厭的存在。
湛殊鏡總是在心裡挑他的毛病,但其實他知道裴玉京是個很完美的人。
裴玉京家世好,修習刻苦,蓬萊有錢,還是萬年難得一遇的天生劍骨。
唯一的缺點便是身上擔子太重,而裴玉京不願割舍的東西太多。若在太平盛世,他必定也是仙山明主,這樣的缺點算不得什麽。
可仙門敗落以後,這份缺點漸漸開始致命。
就比如前幾日,從地靈手中逃出來後,那妖物的內丹也成了碎片散落,其中一片便恰好落在明繡身旁。
誰都知道,靈丹能釀出湛雲葳需要的意纏綿解藥,明繡卻在逃出來以後,將那內丹碎片捏碎。
當時裴玉京的臉色很嚇人。
湛殊鏡全身都是血窟窿,冷眼看著明繡,一時也不說話。
再次弄丟湛雲葳,湛殊鏡都快破罐子破tຊ摔了,看見越之恆救了湛雲葳。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滿臉麻木。
他就知道那兩面三刀的狗賊,心存不軌。
湛殊鏡隻想看裴玉京殺個明繡助助興,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明繡之罪在於驕縱自私,仙門沒有明確的法令懲處這樣的人。
裴玉京作為少主,不能枉顧人命。
這也是湛殊鏡覺得沒意思的地方。
然而夜間,他們遇上了妖蛇,無數妖蛇從林間竄出,一條卷走了明繡,明繡驚恐萬分喊著救命。
當時裴玉京坐在巨石之上,居高臨下看著,神劍始終沒出鞘。
蓬萊大師兄傷得只剩一口氣,掙扎著坐起來,臉色蒼白:“師弟,你不救人?”
裴玉京說:“傷重動不了。”
那一刻,湛殊鏡才恍然明白,這小子並不算什麽神壇之上、高潔無瑕的劍仙。
裴玉京若沒點心思,以前根本不可能將少時的湛雲葳哄得迷迷糊糊,答應與他定親。
可想必裴玉京也清楚,在地靈坍塌那一刻,他放棄了湛雲葳,便再沒了機會。
這幾日,他出乎意料地安靜沉默。
大師兄覺得有愧於他,也不敢再說話,自己一瘸一拐去追。
這事最後的結果也挺荒謬,先前走失的仙門弟子及時出現,護著大師兄和明繡,與妖物混戰。
天上一輪明月,裴玉京抱著劍,眼見從小到大的同門要被妖蛇吞吃,他還是祭出了神劍。
靈修們被撈了回來,也搗了妖物老巢,仙門收獲滿滿,人人開懷,裴玉京卻低眸擦拭神劍。一個字也不想說。
湛殊鏡知道,他是個好人,卻並非良人。
蓬萊奉養他長大,有的東西他已經不能割舍,可世間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什麽好處都佔盡?
想起幼時湛雲葳之言,湛殊鏡難免幸災樂禍。
以他對湛雲葳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再喜歡裴玉京。
至於那王朝鷹犬,就更簡單了。
湛雲葳根本不可能和一個骨子裡壞透的渣滓在一起,越之恆的刀對著靈域平民一日,湛雲葳就能和他打個你死我活。
他們二人唯一的牽連,也就只有那該死的意纏綿。
湛殊鏡從懷中拿出一物,哼了一聲。
誰還沒撿到個碎片怎麽的!
回去就給她解了,誰管越之恆,狗賊就等死罷。
*
溺斃般的窒悶感再次傳來,湛雲葳發現自己又身處在那個夢裡。
但這次她不再是繈褓裡的嬰孩,她穿過掛著玉鈴的長廊,看見了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她坐在最高的椅子上,五官模糊,卻平白讓人覺得威嚴親切。
下面不斷有人在低泣。
“此事並無把握,您若以身封印,便是魂飛魄散,再不能歸。”
女子笑道:“千萬年過去,世間僅我族還有一息神血,吾等自上古便守衛三界安寧,今日妖魔出世,疫病橫生,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若身隕能護萬載安寧,邪魔不再出世,哪怕有一線希望,我亦願意一試,雖死何懼?”
“小主子剛出生。”大祭司抹著淚,“她怎麽辦?”
女子閉了閉眼。
“她已經沒有神血,我會將她……托付給山下百姓,族人不在,盛世卻長存。惟願她此生和三界其他孩子一樣,不受饑餓顛沛之苦,平安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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