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是他以為的禦靈師嬌弱,而是這鬼地方的風,著實痛得刺骨。
越之恆走過來,單膝曲著,從懷裡拿了一枚取暖的法器玉珠,掰開少女的手,放在她掌心。
湛雲葳注意到,這珠子粗糙,看上去像是越大人早期的煉器之作,遠不如他後來煉製的法器精致,上面也沒有銀色蓮紋。
盡管賣相不好,這法器卻比什麽都頂用,至少這一晚,少時的自己再不會被凍傷。
湛雲葳注意到,越之恆放下珠子以後,就打算離開。而她也以為,這便是十年前他們的全部。
可當越之恆放下珠子起身,許是終於從九思澗的寒風中汲取到了溫暖,那凍得快僵硬的少女竟然有了些求生的意識。
她張開手指,試圖汲取溫暖,卻沒有握住暖烘烘的珠子。法器咕嚕嚕從她掌中滾下去,她握住了少年的手指。
月光傾瀉一地,與飛流而下的瀑布聲交融。
湛雲葳都沒想過會有這個變故,越之tຊ恆自然也想不到。
她注意到越之恆在看他們交握的手。
少女纖細的手指被凍得發紅,也沒什麽力氣,僅僅只是虛虛勾著他。
少年的手上處處都是傷痕,這一年來,有凍傷,有煉器時被熔爐火星濺射時的傷,甚至還有練習鞭子的傷痕。
他掌心粗糲,手指修長,一時間沉默不語。
九思澗下瀑布叮咚作響,幾經想法落空以後,湛雲葳已經不抱什麽期待,這只是個意外,她也沒覺得越之恆會有任何動容。
直到她看見清亮的月光照亮少年的半邊臉,他垂著眼瞼,輕輕地回握住了那隻柔軟的手。
這一瞬,風聲都仿佛定格。
湛雲葳明明只是一縷魂識,她聞不見氣味,按理說也沒有心跳。可她第一次這般清晰地感覺到,屬於另一個人的心動。
就算這世道告訴他再不該,就算一年年,他成長地很快。
可是甚至都不必一個擁抱,或者一次談笑風生。只要在這樣一個夜裡,她淺淺又無意識的親近,就能將他冷硬的心腸撬出一絲柔情來。
湛雲葳甚至忍不住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這一瞬,她仿佛有所感覺,能感受到越之恆掌心的溫度。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是很快她發現,這是命書在緩緩合上。
一股無形的吸力,將她往自己的身體中引去。
她觸到了少時自己的身體,魂識也進入了原本屬於自己的地方。
她無法睜開眼,也看不見命書中的任何場景,卻能感覺到手指上傳來力道和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取暖的珠子被撿起來,放進她的掌心。
那少年也終於抽出手,背對著她,離開了九思澗。
溪水叮咚,她意識昏沉,極力想要抓住什麽,卻不僅落了空,還導致珠子再次從掌中滑出去,一路滾進石縫之中,再也無處尋找。
原來這就是完整的命運,和當初的一切。
第一縷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神識和身體徹底融合,湛雲葳也終於能睜開眼睛。
恰是日出,天邊美得不可方物,身邊早就沒了越之恆的身影。
唯有朗朗長空,在眼前一點點暈散開來。
命書合上的聲音響在耳邊,湛雲葳再睜開眼,卻發現眼前哪裡還有什麽九思澗,自己分明躺在神龕之下。眼前的命書仍舊散發著白色光芒,不染塵埃。
容納了魂魄的玉珠焦急地圍著她:“喂,你沒事吧?”
湛雲葳扶著額頭坐起來,她記得自己進入此處時是夜晚,而今一看,外面天光大亮。
“我沒事。”她問魂魄,“我失去意識多久了?”
“七日啦!”魂珠說,“擔心死我了,都十年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活人。就算你不肯借給我身體,也千萬別死啊。”
湛雲葳如今的心情複雜,算是既好又壞。
好在明確了越大人和越家都是很好的人,也明白了他們這一路的不容易,壞在靈帝和渡厄城主竟然是同一個人,實在難對付。
難怪越之恆不願她摻和這件事,眼下確然人人無能為力,誰參與進越家的計劃,都是無謂的犧牲。
但並非意味著什麽都不可以做。
看上去,越大人的陰兵還有一段時日才能成,這段時間他還需和靈帝虛與委蛇,而百殺籙不能被靈帝拿去。
難怪上輩子越之恆選擇讓百殺籙毀去永沉暗河河底,這確然算是個解決辦法。
湛雲葳知道越之恆和曲小姐還在外面,渡厄城中,文循如今瘋了,不知道這七日來,又吃了多少魑王。
邪祟的修行還真是不講道理,平常人得下數年功夫,他們吞吃同類便可以旦夕之間強大起來。要從文循手中拿到百殺籙,也不容易。
她起身,知道不能再耽誤,邁步走出閣樓。
湖中盛開了蓮花,白玉階還在,玉珠知道她要離開了,十分低落:“你還會回來嗎?”
“很長一段時間不會。”
玉珠說:“唉,不知道下一次和人說話還要等幾年。我記憶越來越差了,再過幾年,說不定連自己叫什麽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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