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向著時修說,可聲音卻不低,堂下內外都聽得見,不免一陣喧嘩,議論紛紛。唯獨鸞喜和鄒嵐一聲不吭,也不討情求饒,鄒嵐低著頭跪得筆直,鸞喜臉上淚痕狼藉,卻沒有新的眼淚再落下來。
時修看他們一會,不由得心生惻隱,和周大人道:“事發當日,那薑俞生持刀歸家,可見心存殺人之意。”他清楚律法條例,也有些底氣不足,不過仍然說得鏗鏘有力,“鄒嵐與陳氏當時命懸一線,情急之下與其搏鬥——”
“小姚大人,你不是一向熟讀律法?律法上可是有明文規定,凡妻妾與人奸通,而於奸所親獲奸夫奸婦,登時殺死者,勿論。”
周大人忍不住打斷,方才聽時修的話越聽越好笑,想今日終於逮住他一個錯處,又可以賣薑家一個人情,何樂不為?繼而理直氣壯道:“薑俞生捉奸殺人,別說沒殺死,就是殺死了這對奸夫奸婦,又何罪之有?更何況倒是他被人殘殺了。二十幾刀啊小姚大人,就算命懸一線情急之下,也不犯著捅人二十多刀,這不明擺著是要人命嚜。”
說得時修一時啞口無言,看了看鸞喜鄒嵐,又攥著案卷側首,“可是周大人,這陳氏與鄒嵐有情在先——”
“什麽情?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通,本應受杖刑。後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陳氏嫁入薑家為婦,卻不守婦道與人和奸。那鄒嵐,原已出家,不靜心禮佛思過,反而穢亂佛法,奸人妻,與奸婦合殺人夫。這兩個人的罪加起來,死兩回都有富余的了。”
時修無話可駁,權衡之下,隻得說:“我看這樣吧周大人,先將人押入大牢,至於論罪的事,咱們到內堂再議——”
這頭隻管爭議不休,誰知那鸞喜轉臉向鄒嵐一笑,低聲道:“嵐哥,我先去,陰司地府,一樣等你。”
鄒嵐也向她一笑,“放心,就是砍了腦袋,我只靠雙手雙腳,也一樣摸著去尋你。”
有這話,她就安心了,她知道他說到做到,當年渾身骨頭都折了,也一樣摸爬滾打尋到了泰興來,做了鬼,只怕他比做人的時候本事還大呢。她心一橫,起身一頭朝門下那高高的石基上碰去!
咚地一聲!滿堂噤聲,頃刻嘩然。那血直濺到盧氏裙子上,她驚聲一叫,登時昏厥過去,薑家眾人又亂著攙她回去。
那門檻外只剩西屏一人了,時光凝滯了似的,她只聽見滴答滴答的滴血聲,看著差役急著抬鸞喜出來去醫治。她側身讓過,鸞喜的臉微微笑著,想到在薑家這些年,唯獨對她印象最不深刻。
但她這一碰,碰碎了她的心似的。
“我看見你哭了。”隔兩日在慶豐街的房子裡,時修如是道:“倒是少見你哭。”
西屏朝廊簷外望去,凌霄花越開越多,前些時還只是斑斑點點,現今已如火如荼了。空氣裡的熱溫一浪一浪地隨風襲到面上來,膩膩的悶燥,她想躲到水裡去,但想到那徹骨的冰冷,又有些怕。
她穿著一身素服,是迫不得已替薑俞生戴孝,但臉上淒涼的笑意,只是為鸞喜和鄒嵐。她趴在闌珊上,手捶在闌乾外頭,一把紈扇在下頭搖來蕩去,“你告訴鄒嵐一聲,大奶奶的屍首,我著人替他送回儀真縣去了,和他的父母葬在一處。”
時修一條腿支在吳王靠上,背欹柱子,歪著眼睇她,“陳家肯答應?”
“他們家嫌女兒通奸殺人丟了體面,根本不肯接大奶奶的棺槨回去。”
“那薑家呢?”
“薑家——”西屏嘴角噙著點不易察覺的微笑,“太太得了失心瘋,成日家瘋瘋癲癲的,不能理事,眼下老爺又還沒回來,做主的就是袖蕊,不過她張羅不過來,所以我也說得上兩句話。為這事,袖蕊還吵了我幾句,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能成全大奶奶,賭氣說要把她的屍首丟到荒山野外,叫野獸分食,好在四姑爺幫著說了幾句。”
時修想到袖蕊那目中無人的性格,笑了笑,“她竟然肯聽鄭晨的話?”
西屏偏著臉在臂上,“我早和你說過,女人其實比男人更容易上美色的當,四姑爺近來十分能乾,她本來就瞧中他相貌好,如今見他才乾不凡,愈發仰慕他,自然他說些話,她還是聽的。”
隔會她問:“鄒嵐呢,他的罪擬定了麽?”
不提還罷,一提時修便覺胸口悶著氣,死的先死了,剩下的這個也沒打算活,根本不替自己討一句情,憑他如何違反律例同周大人詭辯,那鄒嵐倒像事不關己,每日只在獄中念經。
西屏聽了好笑,“你還會和人詭辯?”
他沉默一會,莫名其妙地嘲諷性地一笑,“看他可憐。”像是嘲諷自己,竟然也於法不正,於例不公起來。落後他歎著氣,“不過鄒嵐一心要死,我呢,也真是沒別的辦法。按周大人的意思原要判他凌遲,我好說歹說,改判他個絞刑,卷宗已上呈刑部覆核去了。”
過一會,又狡黠地笑起來,“順便,我還寫一本彈劾周大人的奏疏。”
“彈劾周大人什麽?”
“瀆職懶政。”
西屏端起腰來,“朝廷會怎麽罰他?”
他向旁乜了一眼,忿忿道:“重則罷官革職,輕則——不管怎的,起碼也得罰他一年的俸祿!”
西屏好笑,“你打量他缺那幾百兩銀子麽?”
“我知道他不缺,可好歹也要給他個警醒,身為一方父母官,竟敢怠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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