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夜紅神龕八道封印全部解除,那他甚至可以做到隨意操縱火焰。可現在封印隻解除了一道,不僅無法反抗,恐怕還得元氣大傷。
以如今地下室這場大火的猛烈程度,離開顯然已經來不及。
……倒不如化作灰燼,屆時重新在夜紅神龕裡複生。
他是天生的神祇,永生不死不滅,即使化作灰燼,也能在時間的休養下再度重生。
只是有一點點痛罷了。
但那些痛楚,相比於虞夢驚漫長的神生來說,過於不值一提。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狼狽的時刻,可在更久遠之前,剛剛誕生之時,他也曾被滿腹心機的人類算計。若非如此,夜紅神龕也不會給慶國白白鎮了多年氣運,成全王朝千年盛世。甚至非要追根溯源,抵達慶神的誕生本身,同樣逃不開一場徹頭徹尾的盛大悲劇。
所以,早就習慣了。一切都不過是循環往複。
虞夢驚無視那些朝他撲來的人,盯著不遠處搖曳的火焰,罕見地有些走神。
片刻前,薛無雁彌留之際發出的嘶吼仿佛仍在回蕩。
‘我很好奇,除去這張臉,你剩些什麽呢?沒有它,你誰也蠱惑不了吧!說到底,大名鼎鼎的慶神,也不過是隻一味掠奪他人愛意,實則內裡空蕩蕩的可憐蟲罷了。’
他可憐嗎?
不,相反,他高高在上,愚弄終生。冷眼看著世人掙扎於浮沉泥淖,為垂憐他那點根本不存在的愛意爭相暴露醜陋的內裡,而後獲取愉悅。
人類會死,他不會;人類會追逐於皮相外貌,他不會;人類有七情六欲,愛別離怨憎會,他還是不會。他張狂肆意,自由,乖張恣睢。凡夫俗子為他奉上無數追捧和狂烈熱愛,供他享樂,供他遊戲人間。
所以,這樣的人類,憑什麽說他可憐呢?虞夢驚嘲弄地想。
“殺了你!殺了你!”
“你理應同我們一樣,墮入烈火,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紅衣青年抽離了一切情緒,漠然打量著四周時,火焰中忽然出現一道人影。
剛開始,虞夢驚並未留意,直到那些攔在他身前,妄想加害於他的人影一個接一個倒下,他才詫異地看過去。
“說過多少次了,好歹你也算個神吧?不要每次被人欺負的時候都像隻貓一樣,呆呆傻傻蹲在原地。只知道望著啊!”
氣喘籲籲的聲音從滾滾濃煙中傳來。
當那些費盡全力也要爬到他身旁,拖著他同歸於盡的人類已然全軍覆沒時,虞夢驚終於看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拎著刀的少女穿著一身大紅嫁衣,從衣領到裙擺到處遍布著斑駁血跡,就連平日挽起整整齊齊的盤發也散落開,尾端沾染著半乾不乾的血痂,觸目驚心。
她就這麽從火光跳躍的深隙中走來,明明外邊狼狽不堪,胸膛氣喘籲籲地起伏,卻又仿佛連每一根頭髮絲都在閃閃發光。
虞夢驚瞳孔中閃過錯愕,旋即側過身去:“雷柔?!你不是死了……?”
或許此時此刻,就連善於掌控人心,剖析陰暗的慶神都開始弄不清自己的內心,只是下意識不想讓覆滿白骨的,不堪又醜陋的半張臉被她看見。
原晴之渾然不覺。
“沒看我現在好端端的,活蹦亂跳著嗎,不要亂詛咒人。”
她低聲埋怨著,自然而然地上前,攥住那截蒼白的手腕。
和那天被所有人追殺的晚上一樣。
溫熱的手覆在冰冷的手上,然後牽著他,自然而然地邁動了腳步。
“四面八方都是火,你不走就算了,還站在原地……算了,現在情況緊急,先不說這個了,聖泉和夜紅神龕那邊應該不受影響吧?我們得想辦法在火燒過來之前到那裡去。”
虞夢驚壓根沒聽她說什麽。
或者說,聽見了,但是不以為意。
眼下沒有比解答他滿腔疑惑更重要的東西。
“一切的給予都有代價,一切的因都有果。”
青年望著自己逐漸被火舌舔舐的紅衣下擺,紅眸裡是萬物歸一的平靜:“所以,為什麽還要來救我呢?”
如果說之前救他,是為了得到那副華美的皮囊的愛意,為了得到他的垂憐。
那麽現在呢?
即使是這樣一副怪物般難堪,要所有人感到恐懼的外表,她也願意救嗎?
正辛辛苦苦找路的原晴之:“……”
她克制住想回頭給這個家夥一拳的衝動,沒好氣地道:“我發現你真的很喜歡問為什麽,上次你也問我為什麽要救你。”
“但事實上,很多理由本身就不需要為什麽啊。”她自暴自棄地作下結論。
譬如原晴之自己。
雖然早已在心底暗自發誓不再同情他,結果等真的看到這一幕,到底還是於心不忍。
紅衣青年孑然一人站在火場中央,無視逼近的大火,反倒沉默著,冷漠地抬眸,仍由火光倒映在冰冷紅眸,好像要走到那絢爛的焰色中去。
有的人,披著漠然的表皮,實則滿身寫著被眾生遺棄的孤單。
明明並未言說,可原晴之卻知道,她該去了。去把他從狹間裡拽出來。
於是她也這麽做了。
本身就是容易心軟的人,無需給善良提供證詞。
“再說了,你這個樣子根本不醜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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