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裡是一袋麥芽糖,幾個鮮果,聶照隨手將它們堆放在土包的最高點。
薑月下意識要跪拜,被聶照一把拎著領子拽起來。
“不,不跪嗎?”薑月表情呆滯。
聶照沉默了一下:“長輩應該不用跪小輩吧。沒的他倆到了陰曹地府還得折壽。倒欠三年陽壽?後面再跪。”
他抬手向兩個墳塋介紹:“這位,是你們的三嬸,我們馬上要成親了,所以帶給你們兩個看看。”聶照的聲線並不平穩,薑月窺到了他帶著薄紅的眼眶。
聶照又向薑月介紹這兩個墳包:“左側這個大一點的,是我大侄子聶除風,他是我大哥的兒子,去世的時候十四歲,現在應該二十三了;右側這個小一些的,是我的二侄子聶浮光,他是我二哥的兒子,去世的時候才三個月大,現在應該不到十歲。”
他介紹的鄭重,好似不是對著一片冷寂的墳墓,而是面前站著的活生生的兩個少年。
薑月也鄭重地和他們介紹自己,在墳前澆了桂花糖水。
原本祭奠逝者都該以酒,但聶除風和聶浮光死的時候年幼,便以糖水代酒,以作慰藉。
“好了,你們兩個乖乖待著,我帶三嬸去見你們爹娘。”聶照和她一起把糖水澆完,帶她向後走了兩步,停在兩座稍大的墳包前,“這是二哥二嫂。”
薑月和他一起跪下,磕頭敬酒,向他們介紹自己。
再往後兩個墳包,就是他的大哥和大嫂。
紙錢香灰被北風打著旋兒地卷起,飄飄搖搖飛向九天,夾雜著明滅的火光,閃爍更替,好似能直抵上天的來訊。
薑月的目光不自覺被它們牽著,拽著,仰起頭注視著它們向無窮無盡的碧藍天空中飄去。
“你應該也奇怪,為什麽他們死在不同地方,卻都能被我葬在這裡吧?”薑月的思緒被聶照的聲音扯回,他的聲線不複平日的華麗,帶了幾分沙啞滯澀。
“我以為是衣冠塚。”畢竟以當年聶照的能力,想要撿回家人的屍骸,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聶照搖頭:“不是衣冠塚,裡面埋著的確實都是他們的骸骨。”他似乎在回憶什麽,眼神空洞,在薑月以為他不會繼續說下去的時候,他終於翕動了唇,聲音像是從肺腔裡擠出來似的,甕聲甕氣:“他們死一個,我就燒一個,燒到皮焦肉爛,血水熬乾,皮肉能輕易分離,我帶著他們的骨頭好上路。
二哥被處刑後,屍體扔在大門前,我和除風把他拖進來,燒的。二嫂的屍身不能送回娘家,會連累他們,也是我和除風燒的。後來除風也死了,是我一個人燒的,浮光也是我一個人燒的。
不過大哥和大嫂不是,他們是被人偷偷在靖北收斂了,送到我手裡的。”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終於動了,幽幽轉著,瞥向近處的一個挖了一半的坑:“那個是留給我的。”
薑月又驚又駭,心臟像是猛地被攥住,喘不上氣,顫抖著一把握上他的手,試圖安撫他。
她無法想象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要怎麽面對一個又一個親人的離去,還要親手把尚且溫熱的遺體燒成骨頭,又帶著骨頭走在流放的路上。
走著走著,只剩下他孤寂的一個人,和四具親人的骸骨。
聶照似乎被她掌心的溫度所觸動,眼睛裡多了幾分神采,甚至還笑得出來了,說:“那些人心裡有鬼,根本不敢管我,我一路背著骸骨流放,反倒是看押我的人嚇得要死,生怕我家的冤魂纏上他們。不過也有些不知死活的,你猜我用什麽打的他們?”
薑月站在當時聶照的角度,大抵能猜到,不過未等她說,聶照便已經說了:“我二哥的大腿骨,你別說,怪好用的,一打一個準兒,沒等挨上他們就嗷嗷叫。”他說著說著,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閉上眼睛,心臟要被撕裂開了,根本不忍心繼續聽下去,可這不過只是他所經歷的冰山一角。此刻薑月完全能理解為什麽他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聶照回想,初到逐城的那幾年,他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靠什麽活下來,根本不敢有稍微的清醒,不然只會有去死這一個念頭,他的眼前攏著一團霧,這團霧是什麽時候散的呢?
大概就是在薑月到來之後,日子變得熱鬧起來,他無需整日整日靠藥物麻痹自己。
此刻所有的安慰都顯得那麽空洞蒼白,薑月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顯得不足夠,只能想到要一直握著他的手。
“三哥。”她輕輕喚他。
聶照抬起眸子,凝望她,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大抵是意料之中的安慰吧,可他說這些,並不是想尋求她的憐憫或是安慰。
他在試探,想他的過去、現在,靈魂、身體,都能得到圓滿。聶照希望薑月能懂,也怕她懂了,自己則不再是她最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三哥。
薑月把他的手虛虛攏著,掌心溫著他的手背:“其實我應該勸你放下,但這種話太虛偽了,沒有人能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後還能放下,聖人也不能。每當午夜夢回記憶迭蕩的時候,能繼續活下去,已經很頑強了。
我也知道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讓我安慰你,而是在公平地讓我知道你的過去。你知道我的過去,我也應該知道你的,你能告訴我這些,即便是試探著講出的一部分,也代表你在把自己逐漸交付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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