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瑾道:“君後慎言,勿要探聽朝政,此乃大罪。”
趙玉珩輕哂一聲,“朝政?”他感覺到握著自己手的指尖緊了緊,小皇帝似乎是怕他聯想到什麽沉屙往事,他卻平靜地說:“張相說的是,不過,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我究竟干涉朝政與否,也只能由陛下來斷定。”
說著,他從薑青姝手裡抽出手,抬手對她一拜。
“臣告退。”
薑青姝見這二人針鋒相對,一時也不好說什麽,隻道:“君後慢走,朕晚些再來看你。”她看向一側的秋月,秋月意會,上前去送君後一程。
趙玉珩離開紫宸殿,約莫行了百步,秋月見左右無人,才低聲說:“不瞞殿下,臣也是今日一早才知道陛下到了張府,此事實屬意外,陛下與張相事先並無聯系,並非故意隱瞞君後。”
趙玉珩頓住,回身看向秋月,淡淡反問:“少監以為我在懷疑陛下?”
秋月一怔,心裡卻反問:難道不是嗎?
秋月事事都為女帝考慮,在殿中之時,自然也在悄然觀察君後,看出君後對張相的幾分明顯排斥之意。
公主府之事,張相突然摻和進來,並非是陛下與張相商議卻故意隱瞞君後,秋月無法確定君後是否在因為此事介意,特意提一提,也是怕君後認為女帝隱瞞他、對他不夠信任。
畢竟,君心難測,臣子也怕被帝王忌憚利用,事後卸磨殺驢。
秋月歎息:“看來,是臣妄自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後了。”
趙玉珩說:“張瑾此人,看似沉默內斂,實則心如鐵石,狠辣不亞於謝安韞,陛下到底稚嫩,我不過是怕她被利用。”他閉了閉眼睛,眼角眉心脹痛不已,便抬手輕輕摁了摁,又說:“若論為臣之心,便是謝家都遠比張家可信,張瑾是何等出身,被馴化的忠犬與啖肉飲血的野犬,到底不一樣。”
別人家的子弟,自小讀聖賢之書,有禮儀法度教化,一些想法根深蒂固。
而張氏兄弟,父母雙亡,天生不受教化,是野生野長的惡犬。
只不過,先帝以雷霆手段打斷了他的骨頭,讓他得以忠犬的姿態匍匐在地,讓他咬誰就咬誰。
一旦骨頭長好,那馴犬之人已逝,就一發不可收拾。
小皇帝能像先帝一樣馴好這隻惡犬嗎?
很難。
秋月聽他的話,暗暗心驚,“多謝君後提點,臣會時刻提醒陛下。”
趙玉珩頷首。
秋月又送了他一程,才轉身折返。
……
而紫宸殿中,君後剛走不久,就有人稟報,說宗正寺的人便將長寧公主帶來了。
雖在宗正寺待了一夜,險些成了謀逆弑君的罪人,但薑青菀畢竟是皇長女,並沒有太多狼狽的姿態。
她來的路上已經宗正寺的官員說了白日朝會上的事,對方真以為她是事先和女帝串通好的,過來釋放她時誠惶誠恐,宗正寺卿還親自對前一夜的無禮賠禮道歉。
薑青菀怔了怔。
她很快就明白,女帝這是在白送她一個功勞。
怪不得昨夜那些人來抓她時,她驚怒交加,大喊著是女帝要殺她,如何也不肯束手就擒,裴朔卻冷靜安撫她,說:“殿下不必害怕,暫且隨他們走一趟,您會沒事的。”
薑青菀盯著裴朔,憤怒道:“你是她的親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朔說:“臣不知。”
薑青菀更加覺得可笑,“那裴郎還讓本宮不必害怕?你如何篤定她不是要鏟除我!”
裴朔歎了口氣,按了按額角,說:“如今的局勢,殿下便是心有冤屈殊死抵抗又能如何呢?殿下就算是天子親姊,再這樣拒捕下去,趙將軍也完全可以以拒捕反抗之名,將您先斬後奏。”
薑青菀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跌坐在椅內。
燭火搖曳,被柵格割裂成無數影子,在公主灰敗的臉上詭異地晃動。
一片混亂的喊殺聲中,唯有裴朔的聲音平靜如水,“陛下不是這樣的人,殘害手足,對陛下的名聲並無好處,殿下就信臣這一次。”
長寧公主從見到裴朔的第一面,就賞識極了此人的眼界與風骨,盡管她已經無心帝位,但還是抑製不住愛才之心,竭力結交此人。
其實,她並不明白,裴朔為什麽最後投了七娘?
但她相信,裴朔是個君子。
他不會騙人。
現在,結果就擺在眼前,還真和裴朔猜想的一樣,薑青菀一時居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對這位幼妹大為改觀。
前來迎接長寧公主的人,是陛下身邊的內給事向昌。
他並沒有急著帶著狼狽的長寧公主面聖,而是將她先安頓在偏殿,讓她沐浴更衣用膳,讓她整頓好儀態。
這也是一種尊重。
長寧不禁放松下來,甚至對女帝心生幾分好感。
她主動問:“陛下昨夜中毒,身子還好嗎?”
向昌微微一笑,答道:“陛下無礙,昨夜讓殿下受驚了,殿下先在殿中安歇,不必著急,陛下會晚些親自來見您。”
長寧打量著眼前的向昌,她常住宮中,對內侍省的官員也算眼熟,尤其是先帝身邊伴駕的那幾個,眼前這個內給事一看就是女帝登基後親自提拔的。
看起來很不錯。
她這個皇妹,的確是會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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