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把完脈,低聲說:“君後該好好休養了,胎氣不穩,氣血不足,長此以往對胎兒……不太好。君後以後至少要按時休息進食,避免憂慮過度。”
趙玉珩歎了一聲。
“陛下真會反客為主。”
她笑了笑,雙手掰著他的臉,讓他好好看著自己,“你覺得朕像有事的嗎?”
他注視著她烏黑雪亮的眸子,企圖從裡面看出什麽來,卻只看到自己清澈的倒影,好像滿心滿眼都裝著他,吸引著他沉醉其中。
這是一雙會騙人的眼睛。
他不是不信帝王之愛,也不是不信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只是一切正義的道,只要沾染上權謀,都容易迷失其中,那些殺戮與血腥一旦沾染,就越容易反噬自身,回不了頭。
他昨夜是想質問她。
但靜靜想了一夜,他想到了她第一次中藥的樣子,那麽驚恐可憐,連他身為男子,都留下了一些屈辱的陰影,她只會比他更為痛苦崩潰。
他們都是受害者。
能克服這樣的痛苦來反擊,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氣和決心。
他還怎麽忍心苛責?
不同的時局,需要的是不同的道,他所學多為定國安邦的計策,在如今卻倍感捉襟見肘,而她的道或許在這種孤立無援的局勢下,才是唯一的辦法。
趙玉珩搖了搖頭,“陛下有自己的分寸,但願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不會了。”她忽然想起什麽,屏退身邊的人,低聲問:“霍凌……是你事先吩咐的嗎?”
“是。”
“他還好嗎?”
趙玉珩笑了笑,“他被杖責後,跪在外頭一夜了,現在還跪著。”
她皺眉,正要說讓他快起來去歇息,趙玉珩卻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又淡淡道:“就讓他跪著罷,他只有跪著,心裡才好受些。”
否則,以那少年執拗的性子,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他又會鑽牛角尖了。
又一次沒能護住陛下。
薑青姝抿了抿唇,想起昨日,那少年被人按著跪在地上,那雙眼睛裡滿是驚慌和哀求,就這樣望著她。
他的眼神太清澈。
她一下子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他沒有必要自責,朕若想做什麽,豈是他能阻止的。”她歎息,“若是私下裡也罷了,昨日他當眾如此衝動,朕就算明白他的好意,也無法直言,只能先處置了。”
趙玉珩緊了緊她的手,又幫她理了理衣衫,端起一側宮人端過來的糕點,遞給她。
“關心則亂罷了。”
他摸了摸她的額角,“臣能理解他,因為臣也是。”
——
薑青姝食用了一些糕點,暫且壓壓肚子,隨後便吩咐左右,先扶君後回去歇息。
她則起身,去了紫宸殿。
她暫時沒有召見嘉樂等人,而是翻閱中書省呈上來的奏疏。
女帝偶爾繁忙時,會允許身邊的秋月翻閱這周奏疏,將之歸類。今日的奏疏太多,已由秋月親自歸類為左中右兩摞,左邊的是請安折子,中間的是一些雜事,右邊則是彈劾王家的折子。
嘖。
右邊這一摞,還挺多。
薑青姝拿起幾封看了看。
最上面的幾封奏疏各自出於崔、宋兩家。
一個是戶部尚書崔令之彈劾寧國公王陵,稱其曾縱容家仆侵佔良田;一個侍中鄭孝彈劾寧國公貪汙受賄、結黨營私;一個是禦史中丞宋覃彈劾寧國公家風不正;最後一個,是門下左散騎常侍上奏彈劾寧國公縱容其子欺良霸市。
簡直是在拚命地找茬。
恨不得連寧國公早上吃了兩個包子都一起彈劾。
奏疏墨跡新鮮,顯然是連夜所寫。
那下藥之事,徹底把這兩家得罪完了,若不是今日天子以身體不適之名罷朝,只怕他們還要在朝會上當面彈劾。
但他們不會提下藥之事,因為這件事對風評影響太大,屆時兩家人都會抬不起頭,所以他們只能拚命地找別的錯處,但這些錯處除了鄭孝彈劾的“貪汙”“結黨”以外,別的都切不準命脈。
此外。
還有幾封彈劾王家的奏疏,出自不同的人。
比如說大理寺卿郭宵。
他彈劾寧國公三子王鈞違規售賣逍遙釀等禁物,觸犯律法。
本來此人還想提一下阿奚的事,但是他想了想沒敢,因為他和這逃犯面對面都沒逮到人家,在皇帝跟前提,無異於找罵。
而鎮軍大將軍趙德元出手彈劾,直接是奔著要搞死對方的心態去的,直接說王家意圖謀反,大逆不道,其心可誅。
這應該是君後連夜傳信所致。
這些,都在薑青姝的預料范圍之內。
她這次就是一定要對王家開刀,她最主要的計劃,就是順利讓崔宋鄭聯合起來對付寧國公。
但這樣還不夠,寧國公只是王氏中的一支。
所以,她被下藥是第二步棋,逼張瑾順著寧國公這條線,將王氏一族連根拔出。
黨派之間互相有牽扯和把柄製衡,張瑾肯定不願意這樣動,這樣也會動搖他自己的利益。
當時她與秋月討論,秋月說:“張大人性情孤傲,以往與太傅等人政見不合,亦從不妥協,陛下若不切中他的命脈,很難過他那一關。”
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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