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終有盡時,能夠獨善其身已是難得,她又何必去探究一時的善念,或是惡念?
只是心中始終有一團火,叫囂著,叫她自無端中生出不甘,平靜中生出疑惑。
她的過去已經埋葬在銷聲匿跡的那個雨夜,今日的她是地獄爬回來的惡鬼,不過披著一層像樣的人皮,就想正大光明地行走在人間。
追逐一個公平正義的她已經從身體裡剝離,如今的她要的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如今她連敵人的影子都見不到,何談兼濟天下,匡扶正義?少年意氣於她而言,只是虛假的偽裝。
每說一句匡扶社稷、為國效力的口號,她心中就多一分怨毒。
她的骨子裡已經浸上冷漠的蔑視,不再看得見真正的苦難與哀慟。
無論表面如何地偽裝,心中已被日複一日地啃噬成空洞一片。
這個孩子沒有名字,薑林給她暫時取名為燕青,就是她穿的衣服的顏色。
雖然她沒有記憶,無知無覺,但薑林意外發現她對於數字格外地敏銳,於是將她丟給王六教她去做統計和帳面核對,也算是人盡其用。
陸秋白看著這一套熟悉的操作,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見薑林自有處置,最終摸摸鼻尖,訕訕走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情到這裡就算結束的時候,才發現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不過一夜之間,城中忽然傳出更多懸濟堂的醫師誤診害人的事,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連是哪戶哪家都傳得明明白白,分別是什麽情況也都清清楚楚。
更有甚者,說她們售賣假藥,誤人性命,以次充好,耽誤病情,總之都是於醫館而言十分負面的傳聞。
陸秋白心中頓時疑竇叢生,聯想到昨日那個鬧事不止,訴求不明的苦主,隱隱約約覺得此事沒有那麽簡單,也絕不會止步於此。
身為親眼目睹過懸濟堂內部運行規則,且曾經深受其恩惠的人來說,她自然不會輕信這些口口相傳的無根之言。
可是這樣的謠言無疑是將懸濟堂推上風口浪尖,陸秋白懷揣著這份擔心,一大清早就往醫館而去。
路過街角的餛飩鋪,食客之間談興正濃,隱約之間也能聽到“害死人”“庸醫”之類的字眼,陸秋白聽來格外地刺耳和不安,前往醫館的腳步也不由得加快幾分。
離得遠遠時便聽見醫館所在的那條街今天格外地喧鬧。
昨日有人來鬧事,圍觀的人大多是不信的,起初那一兩條傳言,這條街上的街坊鄰裡大都在懸濟堂至少看過個頭疼腦熱的,也是不怎麽將這些話聽到心裡去的。
可是三人成虎,今日忽然冒出這麽多苦主,一時間眾人心中都有些犯嘀咕,懸濟堂這是砸了龍王廟嗎?怎麽忽然被群起而攻之?
昨日還能維護幾句說兩句公道話的路人,今日都有些犯怵,生怕自己惹上因果,不知情間真就助紂為虐了。
醫館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高懸的招牌被砸得歪七扭八,裡間的桌椅板凳更不用說,甚至藥櫃裡存放的炮製好的藥物也被翻箱倒櫃地扔得滿地都是。
官差已經來到現場,試圖維持秩序,但鬧事者人多勢眾,官差也僅僅只能口頭警告,並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抓進府衙審問。
陸秋白趕到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紛亂的景象。
鬧事之人不管不顧,無論是館中的設施財物也好,還是在館裡搭把手幫忙乾活的也好,全都遭到了她們的無差別攻擊。
幾個年紀略大一些的已經將年紀小一些的護至後堂,以免受這一番池魚之殃。
薑林雖有自保之力,但一時間也顧不過來這麽多人,況且對方雖身份目的不明,但也不好隨意攻擊,否則真就是將髒水攬到身上,百口莫辯。
在這番紛亂之中,薑林依然極力維持著冷靜,借助官差的力量,好不容易將鬧事之人同醫館中人分隔開來。
對方不依不饒,一直叫著什麽“殺人償命”、“沽名釣譽”、“以假代真”雲雲。
薑林卻問:“你們可有在我醫館的就診記錄?”
“哪怕只是我們開出的藥方?”
對方渾然不將這些問題放在心上,只是異口同聲地要醫館賠錢或是賠命。
薑林冷哼一聲:“連任何證據都沒有,你們憑什麽說是在我們醫館裡看過的病,憑什麽證明這病是我們治壞的?”
對方強詞奪理道:“不是你們治壞的還能有誰!現在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賴帳,敢做不敢當嗎?”
薑林將最近一個月的診冊捏在手裡,一字一句道:“我懸濟堂每一次診斷皆有記錄在冊,姓甚名誰有何症狀適用何藥,全都一一在冊,爾等牽強附會,簡直無理取鬧!”
“無理的分明是你們!我們哪有你說的這些東西,這都是你們為了推脫故意做的吧!”
兩方爭吵不下,似乎誰都有理。
不管薑林如何讓對方拿出有力的證據來指證,對方都堅持是醫館推卸責任,最終醫館不得不閉門謝客,將鬧事之人隔絕在外。
直接上門索賠無果,一行人轉而向府衙而去,一紙聯名狀書,將懸濟堂直接告上官府。
薑林應官府傳召上堂,一番辯駁之下,最終還是沒有明確的結果。
即便官府尚且沒有判醫館有罪,但四起的謠言仿佛已經給懸濟堂打下謀害人命的烙印,人心中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是難以剜除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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