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熊被扛上馬車,他都沒有告訴她黑瞎子已經被殺死的事實,私心裡不想讓她過早接觸這些血淋淋的東西,隻說是被眾人合力趕跑了。沒想到無意中捏的謊會成為她的困擾。
“真的,黑瞎子已經被打到南邊去了,不會回來了。”他用手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安心。
“可是,萬一它藏在了樹後面,或者伏在草叢裡,又跑回來了怎麽辦?”她擔憂地設想著種種可能。那人繼續安慰她:“不會的。是我親眼看到它跑走的,再說,就算它跑回來,有爹爹在,有這麽多叔叔伯伯在,還會把它打跑的,你不用怕!”經過他的再三保證,小人才放下心來。一口一口地嘬著遞來的肉。幾次抬起頭來欲言又止都看到爹爹肯定的眼神,這才放松了緊張的小臉,專心致志地吃起肉來。一塊肉很快就下了肚,那公子見她愛吃,就回頭讓人準備了一副碗筷,盛了小半碗削好的肉片沾了醬,喂給她吃。待碗空了以後,她的嘴邊多了一圈的醬汁,像片小胡子似的貼在臉上。再配上那毛茸茸的圓邊胡帽,活脫脫一個從地裡冒出來的小老頭。公子忍不住笑起來,用帕子給她擦乾淨嘴,問:“吃飽了嗎?”
“恩。”她鼓著腮幫點點頭,眼睛卻盯著火架上的熊肉不放。圍在肉旁大肆咀嚼的莽漢們看到她的目光投來,都慌忙地背過身去,生怕自己狼吞虎咽的模樣嚇到這個未經世事的天之驕女。而前一刻還抱怨把熊肉切得有礙觀瞻的鏢頭這會子要感謝手下們吳剛砍樹般的傑作了。那父女倆的對話他可都聽見了,如果“被趕跑”的黑瞎子以這種慘烈的方式出現在小主子面前,別說主子的謊圓不成了,他這個臨時被趕鴨子上架的鏢頭也會因傷害幼小心靈而愧疚終生的。
年輕公子瞧著她那垂涎的眼光,不放心地問:“還要吃嗎?”
“還要。”她不假思索地說。
“那就是還沒吃飽了,怎地今天這麽能吃,不怕成個小胖子嗎?像白龍那樣走不動了都。”
“不怕,我還可以自己走呢!”她作勢要從板凳上下來,證明自己尚有再吃的余地。公子原是同她說笑的,此時忍不住笑了出來,忙攔住她往外扭動的身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乖乖坐回去,要不然真不給吃了。”
她連忙縮回去坐好,生怕晚一步就真不給吃似的。公子好笑地搖了搖頭,喂她吃飽喝足,終於承受不住困意,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被抱回了屋裡。睡覺前她仍不放心地問:“黑瞎子真的不來了嗎?”
“不來了,不來了,這麽長時間它都不來,以後就不會來了。”白衣公子看著那張困得睜不開眼的小臉,想說它正在你肚子裡還怎麽來呢,但終於沒說。待她睡熟以後,親了親她的小臉,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門。
外面是意料中的大快朵頤,他摩拳擦掌地加入進來,坐在原來的位置邊吃邊和眾人談笑。起先大家都拘謹得很,後來說到白日裡眾人合力捕熊的事情,一下子打開了話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熱鬧。淒淒風中,眾人的臉都被熊熊的火光映紅,呈現溫暖健康的色澤。這一路走來多是平淡和漫長的路途,很少有機會像今晚這樣所有人圍坐在一起,無所顧忌地暢談吃肉,因此眾人都感到十分快慰。不知不覺就到了二更,眾人吃飽喝足,意猶未盡,便將剩下的熊肉抬進屋裡。篝火卻不熄滅,留了幾個人在外頭守夜,其他人便都睡覺去了。
那鏢頭是最後一個回屋的,進門前偶然的一瞥,看到那白衣公子披著一件貂裘大衣,正站在正屋的門前抬頭望月。那雙充滿霧鬱的眼睛與端坐篝火旁時神采飛揚的美目不同,與獵殺黑熊時堅毅果敢的目光不同,與相對幼女時無限寵愛的目光不同,更與朝堂上威風凜凜的目光不同。至於到底有何不同,那鏢頭也說不上來,更不敢胡亂猜測。
忽然天空飄起雪來,鏢頭打個機靈,抬頭望天,突然覺出一身冷意。乖乖,北國風光果然與南方不同,下雪天還掛這麽大月亮。一扭頭發現屋前人已經不見了,趕緊也回房睡覺去了。明天還指不定是個什麽天氣,別耽誤了趕路才好。
次日天剛放亮,院子裡的人就醒了,那幾個守夜的漢子早已把熊肉分好,送到各人手上。大家匆忙吃了就開始打點行裝。所幸昨夜雪下得不大,地上隻積了薄薄的一層,於趕路來說基本無礙。臨走前那館主親自來送別,並有意提醒他們,方圓十裡有隻黑瞎子,經常傷人性命,官府派了好幾撥人馬都沒有把它捉住,要他們小心為妙。鏢頭恍然大悟地說原來這兒這麽冷清是有因由的,隨後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館主的肩膀,說些祝他生意興隆的話,讓館主好一陣尷尬。待他們走後,那館主到小院裡查看,突然在東南角的旮旯裡看到一張黑黝黝的熊皮,幾乎沒把他的膽嚇破。隨後想起來,又注目他們離去的方向,心裡暗忖這些都是什麽人啊!
那一行人在晌午之前順利地進入安陽城,在城中一處市井別院裡安頓下來。洗漱換衣自不必說,大家夥都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這是他們此行最遠的目的地,再往北走就到蒙古郡了,雖說蒙古郡現已隸屬玉瑞,但那裡民風剽悍,百姓多有不願歸附者,埋伏在暗處,伺機起勢。因此即使李攸燁想去,也會被屬下們攔住的。為了讓他們安心,也為了給自己爭取更多的自由,她特地喚了阮衝及其他兩個將官到屋裡來,向他們宣布只在這兒逗留三日,三日後就和大家一起啟程返京。這下可樂壞了他們幾個,紛紛表示要盡情地遊玩一番。不過他們還沒開心多久,手下就跑過來說:“阮副,皇上和公主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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