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力學致仕之後便去花山書院執教,如今已經多年沒有出過花山書院了,但今日來了蘇家。見著了靈堂之中彎下的脊背,見著了滿臉慘白的蘇佩。
甄淼,第一個學生, 十幾年後, 好不容易尋回了他的孩子, 但如今又與他的父親一樣,又讓自己過了一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的悲戚。
蘇朝的身子孱弱, 身上縈繞著一股子藥味,“老師......”
柳力學唇角下彎,拍了拍蘇朝的肩膀,到底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吊唁的人不少,入夜了之後蘇家的人才閑下來,但這層陰雲越來越低壓,所有人都還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不敢多說一句話。
蘇詞眼眶微紅,今日跪了半日,膝蓋已經酸疼的很,然而蘇佩卻是不知道保持了這種姿勢幾日。看著憔悴不堪的蘇佩,鼻頭酸澀的很。蘇詞雙腿耐不住地打彎,將自己慢慢挪動到了蘇佩的面前,心疼地喚道:“妹妹......”
“妹妹......”
蘇佩死氣沉沉,再也不見從前的朝氣。透過沒有靈氣的雙眼,蘇詞隻看見了絕望,徹骨的絕望。
蘇詞微微仰著頭。作為哥哥,作為阿佩的哥哥,蘇詞不能叫自己落淚。
張開雙臂,蘇詞顧不上什麽所謂的男女大防,將蘇佩一整個攬進了自己的懷裡面,安撫道:“哥哥在,哥哥在......”
蘇詞輕輕撫著蘇佩的後腦,拍著蘇佩的後背,“阿佩還有哥哥呢,還有爹爹,娘親,我們都在......”
蘇佩堅強了半月了,尤其是今日。但現在埋在蘇詞的胸口,蘇佩再是忍不住了,小小的抽泣慢慢放大,拉著蘇詞的衣角哭得厲害。“哥...哥哥......”
寂靜的黑夜之中,蟬鳴仿佛都一下子消了下去,隻剩下了蘇佩撕心裂肺的哭聲。蘇詞眨了眨眼睛,瞬間淚水濡濕了眼眶,蘇詞抱緊了懷中人,如兒時哄著的一樣,“回家了,我們回家了......”
“哥哥...哥......”
“該死...該死的人是我啊......”
“沒有我...都會,好好的......”
“哥......”
蘇佩哽咽著,哭腔將話掩蓋了過去,蘇詞卻聽懂了,什麽都聽懂了。
“不是你的錯,是那些賊人,從不是你......”
兩人走後,韶玉居與洗墨軒就不住人了,但日日都會叫人打掃,可以直接進去。
蘇詞抱著哭累睡著的蘇佩出了靈堂,一路上腳步飛快,動作卻克制得極輕,生怕將好不容易睡著的蘇佩再鬧醒。
折葉幫著蘇佩蓋上了絲被,又著人打了一盆熱水將蘇佩臉上的淚痕擦拭乾淨,這才輕手輕腳地從房間裡面退了出來。一回身就看見了還守在院子的裡面的蘇詞,折葉上前,在黑暗之中,借著微弱的燭火,瞧見了蘇詞眼角的那點濕潤。
甄大人是小姐的心上人,亦是公子的姐姐。小姐在傷心,蘇家上下都在傷心。
“公子,哭了?”折葉知曉答案,卻還是耐不住問了出來。
喉結上下動了動,蘇詞微微仰頭,遮掩了過去,嘴硬道:“沒有。”
“公子是重情義的人,又不是冷清冷血的人,哭,是應該的。”折葉從自己的衣袖之中取出了一方繡著青竹的方巾,不由分說地塞到了蘇詞的手中。“公子要一直在這裡守著嗎?”
蘇詞將方巾收了起來,看著緊閉的大門,靜默著點了點頭。
蘇詞擔心蘇佩,很是擔心......
小妹雖然頑劣,但於情事上面,比男子還要剛毅,尤其是哭時說的話,蘇詞不敢放下心來。
“我陪著公子一道吧。”
蘇詞斂眉,重新看向折葉,沒有拒絕。
篝火被升起來了幾堆,身後跟著的幾名親信手中也拿著火把,跳動的火光將顧長君的臉映襯得時明時暗。朱友嶼喜愛宋榕,因為宋榕下獄的這件事情和顧長君爭吵過許多回。顧長君沒有辦法將這件事情告訴朱友嶼,隻能將朱友嶼派了出去,帶著周權一塊。
今夜,顧長君沒有著戎服,反倒是穿了一件寬袖的男裝衣衫。宋榕被捆綁著帶到了一片空地上,眼神剛毅,沒有一點懼色。
顧長君薄唇緊抿,微微偏頭看著面前這個絲毫不懼的女子。顧長君余光一瞥,落在了手邊的酒壺上,隨後又像是針尖一樣掃在了宋榕的身上。眼中的戲謔,不屑,比起那些可能會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刑罰更叫宋榕痛心。
顧長君慢慢站了起來,踱步走到了宋榕的面前,一臉傲慢地蹲下了自己的身子。顧長君半強迫地扼住了宋榕的下巴,強製性地將宋榕的腦袋抬了起來。顧長君“呿”了一聲,玩味地說道:“你總是這麽一副硬骨頭......”
宋榕凝視著顧長君的眼睛,冰冷,深不見底。冷聲道:“顧帥心思深沉,但最後,你除了那些權勢,什麽都沒有。”
顧長君一點一點加重著自己手上的力氣,像是巴不得要將宋榕的骨頭掐碎一樣。顧長君笑得陰森森的,從前那個明媚的少年早已經不見了,“是,本帥什麽都沒有。”顧長君輕蔑地笑了兩聲,“但是你宋榕,馬上連命都要沒有了......”
心已經麻木,宋榕腰背挺得筆直,上下牙齟齬了兩下,冷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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