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給她留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調了杯陳年不變的“苦蕎星空”,待酒過三巡之後,苦澀的話終於出口。
“我感覺,身邊沒有可以相信的人。”
她常來這家酒館,酒保銀秋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好像從光怪陸離的世界裡長了一雙慧眼,每每都能說出一兩句點睛之筆。
銀秋趴在吧台的另一側,將她的苦惱收進眼底,說:
“說明你是自由的,獨立地站著,活著,不依賴,不攀附。”
藍蘇悶悶地抬頭,雙眸渙散:“可所有人都討厭我,很難受。”
昨天那兩個記者的嘲諷歷歷在目,他們只是這個世界的縮影,無論是網絡社會,還是現實世界,大概所有人都跟他們一樣,嘲諷她的蠢笨、無用、弄巧成拙、自以為是。
銀秋彎腰,下巴撐著吧台,用同樣的高度跟她說:
“因為喜歡你的人藏起來了。”
當晚九點,藍蘇準時返回,一身酒氣。
進門的下一刻,霍煙收到保鏢的信息,上面記錄了藍蘇一整日的行程,和一句結語。
【未發現可疑人員,老宅和藍家均未出手】
於是放心,輪椅緩緩駛向門口。那裡,藍蘇偏偏倒倒地被艾厘和小蘭一左一右摻著,看到面前的輪椅人,一切似乎都尋到出口一般,麻袋般的身體騰地就撲了過去。
“藍小姐!”
“哎呀!”
艾厘跟小蘭同時發出驚呼。
霍煙眼明手快地鎖定輪椅,蝴蝶般的身子撞到她身上,酒香撲鼻而來,一縷長發掛上鏡框,隨著藍蘇坐到地上緩緩滑落,掠過鼻梁、撩撥嘴唇,被靜電吸附在毛衣上。
低頭,在不省人事的邊緣遊離的人側向跪坐在地,腦袋枕著她的大腿,兩手向上攀附,胡亂抓著她的胳膊,卻因無力向下滑落,霍煙不得不反抓住她的小臂。
“霍煙......”
被酒精燒昏的腦袋抬起,眼眸在凌亂的發絲中反射渙散的目光。
“你是不是也討厭我?”
她問霍煙,如三月的蝶臘月的雨,一個渺小無助,一個卑微無聲,卻無盡苦澀。
第31章 訴心(二)
藍蘇極少喝酒。
從前在藍家, 古董在路上總是出事。今天被盜墓賊偷了,明天被敵對堂口的人截了, 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她都在外周旋。
好不容易歇下來,她才去小城酒館點一杯苦蕎星空,頓平的苦味被酒精的刺激中解,拉回她還是一個活人的感知。她的酒量就到這裡,不多不少。
那晚心裡的苦多了一點,多喝了一杯。
纖細的氣息隔著長褲的布料撲向大腿,傳來一陣酥麻。抓著胳膊的手指動了一動,抬頭跟艾厘等人說:
“你們進去吧,我來。”
小蘭大驚失色:“這怎麽行呢?她這喝這麽醉, 霍總你一個人搬不動!”
艾厘卻洞悉一切,將小蘭拉回來,對霍煙說:“那您有什麽需要就叫我們。”
一樓大廳重新回歸寧靜,水晶吊燈墜下浩瀚星光,普照著霍煙宛如庇佑凡人的神女雕像。
藍蘇撲在她腿上, 大衣如魚尾攤開, 兩手向上攀附, 似在蜘蛛網中掙扎的蝴蝶。
霍煙這麽托著她, 垂下的頭顱徒生一股神明的悲憫。腳踩上地面,柔軟的地毯吞沒一切聲音。手臂攬過後背和腿彎,毫不吃力地將人抱起。
偌大的建築萬物悄然, 每一個物品都待在固有的位置,連邊緣的光線都均勻分布著,線條清晰。每一寸光線都精妙計算的精密空間裡, 只有一樣東西是模糊的。
那是交疊在一起的一雙人影,一人將另一人打橫抱著, 順著蜿蜒樓梯一階一階往上,模糊的影子在地上緩緩挪動,似這個精明算計的世界的唯一活物。
喝醉的藍蘇很乖,不哭,不鬧,不發瘋,不詩興大發。
她只是乖乖巧巧地縮在溫暖的懷抱裡,貪戀地呼吸每一口烏木柑橘的香水味,覺得,這應該是天堂的味道。
後背觸碰到綿軟的床墊,身體似乎陷入雲朵,厚實蓬松的舒適感勾起一絲熟悉,藍蘇緩緩掀開眼簾,眼神渙散,如霧似水,好半天才把焦距落到這張漂亮的面孔。
“霍煙。”
她糯糯地叫她的名字。
霍煙緩緩抽出被壓在身下的手,修長的手指替她撥開臉上橫陳的長發,語氣難得柔軟:
“你喝醉了,睡一覺吧。”
藍蘇懵懵地瞧著她,柳葉眼掀開一半,映出床頭台燈的暗金光輝,似中世紀油畫中迷蒙的貴族少女。
“別討厭我。”
她說,話中盡是乞求:
“我一直都在被討厭。”
苦澀的丁香花盛開在山麓,高大的峰巒將陽光遮去,山麓常年陰暗,不見天光,縱然花叢綻放,卻不見半點馨香,唯有滲透進土壤每一顆砂礫的苦澀。
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彎曲,影子在床邊遊離許久,順著絲被的紋路一路往上,最後落到柔軟發頂。
“我不討厭你,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人稱玉閻羅的霍煙,有一天竟也會說出這樣安撫的話。
多媒體時代的信息發酵速度極快,尤其在娛樂圈,資本下場,水軍當道,惡毒的話隔著網線無限倍數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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