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蘇的情感很濃烈,高興和悲傷都很有代入感。演員嘛, 首先要讓觀眾相信你的情緒是真的。那我們剛開始的時候,表演老師就會教我們釋放情緒,讓別人真切感受到我們的喜怒哀樂。但是這隻是最基礎的做法,到往後,高級的表演手法裡,情緒就要收。有些人不用歇斯底裡你就能感受到他生氣,不哭你就感受到他悲傷。
讓我意外的是,藍蘇居然就是這樣的。為這點我還專門去請教了曲老師,她說,新人演員能夠做到這樣,很大程度是人生經歷的加持。就說,她過去可能遇到過很悲傷的事情,所以,在她表演悲傷的時候,不需要發狂地去哭喊,隻要稍微想一下那件事,她就能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來。用力壓製,但是壓不住的那種悲傷,才是真的悲傷。”
聽到這裡,霍煙的拇指一點,將視頻暫停。折到30s之前,顏昭溪分析藍蘇為什麽有天賦。
藍蘇的演技並不高明。起碼在進組培訓之前是這樣。比如硬裝出來的嬌羞,以及看到蛇過猶不及的捂胸尖叫。
但出奇的,她很會表演悲傷麽?
人生經歷的加持......
怎樣的人生經歷,讓她能把悲傷運用得遊刃有余?
百無聊賴地滑動平日不會點開的朋友圈,突然彈出助理江穎的動態。
【終於收工了!今天也是努力奮鬥的小演員一枚!】
配圖是藍蘇下戲後凍在羽絨服裡發抖的照片。
瘦了。
霍煙點開圖片,食指拇指放大,發現這人還沒卸妝,臉上一團青一團紅,髒兮兮的,左臉到鼻梁斜著一道人工血。大概剛拍完打戲。
把照片縮回到正常大小,背景裡路人頗多,但沒有熱搜上的顏昭溪。
不錯。
於是右滑到下一張,再次把照片拉大,仔細看看這個一月不見的名義上的太太。
照片是抓拍的,藍蘇正拿著一份資料在跟旁邊的導演助理說話,嘴巴噘著,向上翹成彎彎的弧度。
看到這裡,霍煙臉頰癢了一下,記憶竄回一個月前,那個在機場意味不明的吻。
“六個月後再見,阿煙。”
當時,藍蘇在路人拍攝的鏡頭裡這麽跟她說。但實際隔著好幾米,路人根本聽不見她們的談話,聽到那句“阿煙”的,隻有霍煙本人。
獨一份。
“咳。”
漂亮的眼眸閃過局促。周圍無人,但霍煙卻漫上一股被人抓包的不自在,嗓子咳了一聲,毫無意義,多此一舉。
霍煙,你有點犯蠢了。
她在心裡反思。
由於國內對電影題材的管控,殺手組織嚴禁出現在大陸本土,於是故事的發生地設置在泰國。前半段的取景地也定在了泰國的一處雨林。
霍煙沒有遲疑,立即打開出行軟件,訂了張跨國航班。
《刀鋒》的故事冷冽又現實。
藍蘇飾演的殺手在業內排行第一,從未失手。但與此同時,她得罪許多仇家,為了保護家人,她不得不遠離家鄉,常年用臨時帳號匯款回去。哪怕母親身患絕症,她也不能探視,隻敢在窗外遠遠看一眼。
霍煙去探班時,剛好碰到這場戲。
藍蘇換上了角色的衣服,黑色衝鋒衣拉到最頂,窄腳牛仔長褲踩一雙運動鞋。原本及腰的頭髮剪到過肩,扎一個利落的小揪在腦後,鴨舌帽的帽簷遮到眉骨,下半張臉藏在黑色口罩裡,隻露一雙眼睛。
“裡面躺的是你的母親,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導演米淮正在跟她講戲,“這是你整部電影裡情緒起伏最大的橋段,但我要求你,不能出聲音。因為你的身份,你的仇家,你要忍,你不能被人發現,你就是那個殺手。”
燈光、設備、收聲筒全部就位,導演在監視器前衝對講機喊了一聲:
“Action!”
鏡頭從後背慢慢推進,時間已過傍晚,夕陽落下之後,所有的暖色消失,視野充斥著接近天黑的鴉青色光線。一個消瘦的黑色背影站在醫院的窗外,兩手插在兜裡,雙肩又窄又薄。遙遙一望,像是舊時代電影裡糊窗的報紙,不堪一擊。
那是個女人的背影。
等到鏡頭逼近,慢慢轉向側面,映入女人的側顏。卻發現她戴著口罩,下半張臉完全擋住,眼睛也在帽簷下覆蓋一層暗光。
她在發抖。
整個人陷入生理性的細微抽搐,口罩下的唇摩擦著粗糙的口罩布料,濃密的睫毛如瀕死的蝴蝶,眼珠似風口支離破碎的蜘蛛網,顫抖之下,滾下兩顆碩大淚珠,淹沒在口罩裡。
舌根與上顎發出痛哭時的碰撞聲,她抬手捂嘴,兩手顫抖著捏了下口罩確認與鼻梁貼合。然後轉身,重新將顫抖的手插進口袋,低頭快步離開。
一整個鏡頭下來,沒有一句台詞,但卻讓所有工作人員都沉浸下來,切身感受到她那份親眼看著母親死亡的痛苦。
“Cut!”
米淮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著說:
“過了,這條過了。演得非常好。”
其實,並非藍蘇演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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