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藍蘇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再睜開時,仍舊只有細細的一條縫。眼睛是木的,臉也是木的, 用了極大極大的力氣,才將眼珠動了一下,看向守在床頭的人影。
人影真模糊啊,像800度近視忘了戴眼鏡,輪廓似毛玻璃廢品, 邊緣炸開一圈針氈, 一團白, 一團黑, 糊得不行。偏偏,在這樣糊的視野裡,她還是一眼就認出眼前人。
“阿煙......”
氧氣罩裡傳來破碎微弱的聲音, 拯救了被碾踩在腳底的靈魂。
“是。”霍煙欣喜若狂,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額頭和眉眼,“是我, 是我......”
她魂牽夢縈的愛人從死神手裡掙扎了回來,從生死一線的槍口, 到不見天日的山洞,再到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病床。整整三日的懸心終於放了下來。
世界上最可怕的夢是美夢。因為夢到所有的花好月圓會在夢醒的那一刻碎成粉末。
最美好的夢其實是噩夢。夢中的生離死別恩斷義絕,會在蘇醒的那一刻告訴你,都是假的。
藍蘇沒有醒來的時候,霍煙一直沉浸在恐怖的噩夢裡。夢與現實最微妙的地方在於,發生了可怕的事情之後,人們往往祈禱這是一場夢,卻又怕事情走到最後,不過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相望無言,藍蘇的視線逐漸清晰,目光落上這人臉上的淚痕,糯糯問了一句:
“哭......了?”
頓挫的音色似輪胎碾過玻璃渣,虛弱喑啞,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霍煙狼狽地別開頭去。
在藍蘇面前,霍煙隻哭過一次——告白那天,她喝多了,一邊哭一邊抱著藍蘇的腰,說,婚姻不是交易。
那時喝醉了,控制不住情緒,尚可理解。但現在她是清醒的,得控制一下。
坐直身板,扭頭扯了張紙巾,胡亂往臉上擦:
“太久沒睡覺,眼睛酸。”
霍煙真的好怪。剛才還想著,為了藍蘇可以連命都不要。可是藍蘇一醒,又想著要維持自己可能因為“傻子經歷”而不怎麽聰敏的形象。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幫你叫醫生。”
藍蘇累極了,癡癡地望著她,虛弱的表層之下,醞釀的全是柔情:
“阿煙。”聲音細微得不行。
“哎。”霍煙應她,起身摁了下床頭的呼喚鈴,順勢坐到床邊,“是不是傷口疼?你等一下,莊醫生馬上來。”
“阿煙......”藍蘇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仍舊偏執地叫她。
霍煙俯身,輕柔地摩擦著她的眉峰:“怎麽了?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吃力的聲音從氧氣罩下方傳來:“我快......抓不住,你了......”
“抓不住?”
霍煙低頭去看,果然,藍蘇的手吃力地抓著她的衣角。與其說抓,不如說掂。拇指食指兩根手指撚著襯衫衣角的邊緣,指尖白得嚇人,毫米級別的面積,卻已花光藍蘇所有的力氣。
心口一軟,她哀求地撲上去,捧起慘白的手:
“換我抓你,蘇蘇,換我抓你......”
熟悉的體溫從手心傳來,藍蘇微蹙的眉頭才終於紓解:
“是真的。”
不是夢,不是幻覺。
“嗯,是真的。”懸心三日的霍煙知道這句話後面代表著什麽。
“真的阿煙。”
“對,真的阿煙。”
“我們回來了?”
“是,我們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
“嗯,我當然會來找你。”
“你救了我。”
這下,霍煙沒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反而喉嚨突然哽咽:
“不,蘇蘇,是你救了我。你救了我......”
在流放邊疆的冗長道路上,一把刀劈斷囚徒的鐐銬。
藍蘇定定瞧著著她,盯著這幾天不斷在昏迷的夢境裡出現的,終於不是幻影的真實的霍煙。
“難受。”她說。
“哪裡難受?”
“氧氣罩。”
“你還很虛弱,要戴著。”
“難受。”
“那,”霍煙猶豫了一下,在理智和感情用事之間立即選擇後者,“我幫你摘了好不好?”
“嗯。”
“兩分鍾,我們透透氣,然後再戴上。”
“嗯。”
霍煙傾身,一手托著她的後腦杓,一手小心翼翼將氧氣罩從頭頂的位置摘了下來。兩手並用撥好凌亂的頭發,食指摸了摸鼻梁上的罩印。
沒有氧氣罩的隔閡,藍蘇整個頭小了一圈,臉上的蒼白更加直白,臉上瘦得一點肉也沒有,柳葉形的眸子襯得圓溜溜的,嘴唇裂開一道一道豎條的痕跡。偏偏還怕霍煙擔心,用力擠出一個笑,讓霍煙看著心裡更疼了。
“嘴都裂開了,要不要喝水?”她問。
“嗯。”藍蘇乖乖地眨了下眼睛,“你喂我。”
“好。”
霍煙把保溫杯裡的水倒掉,重新接了熱水,再兌了純淨水,淺嘗試了下溫度,不冷不燙,剛好。
“吸管呢?”
抽屜裡沒有,可她明明記得霍眉歡買飲料送了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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