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硯清默不作聲盯看著她。
翟忍冬說:“和你沒有關系的傷你幫我處理了,就不算我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
紀硯清:“?”
翟忍冬說:“那我為什麽不拉你起來?”
紀硯清:“……”
翟忍冬習慣性動了一下右手,又因為疼痛垂下去,改成左手把遮擋視線的頭發撥到後面,看著紀硯清緊繃的臉說:“我和你不一樣,你不喜歡欠人情,當時就要還,我無所謂,欠誰的,碰上了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還上,碰不上就會一直放著。現在你幫了我,我可能一直還不了,那麽,我們還怎麽井水不犯河水。”
紀硯清皺眉。
剛剛那番話,她故意說得難聽,目的是希望翟忍冬看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然後做出聰明的決定。
結果呢?
翟忍冬說:“紀硯清。”
這是翟忍冬第一次叫紀硯清的名字,她的臉很白,但聲音格外平穩:“我住你樓上,不管我出門還是回來都要從你門口經過,我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可能不產生交集,另外……”
翟忍冬撩了一下眼皮,隻撩起蒼白虛弱的破碎感,沒能變成之前那個又酷又拽的翟老板:“我上輩子可能是個菩薩,孟婆湯隻消了我的記憶,沒收回我的菩薩心腸,以至於我這輩子愛助人為樂,積德行善。”
鬼話連篇。
紀硯清心道。
仔細一想,又覺得菩薩這種話從翟忍冬嘴裡說出來,好像也不是那裡離譜,畢竟這人“前科累累”,行為有跡可循。
所以呢?
以後還是會一次兩次對她出手相助?
紀硯清漆黑目光有個瞬間被燈光捕獲,它明明那麽低,那麽暗,卻好像在她瞳孔裡照出很遠,照得很亮。
上來之前,她就應該想到結果了吧。
畢竟,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也不可能在別人一再幫過自己,也找到了一些她會那麽做的原因之後挑件壞事來故意找事。
或者,在聽到滑坡、狼群,聽到45歲那秒起,她就沒了繼續保持界限的辦法。
畢竟,翟忍冬予人慷慨又感情內斂的特質是股能把人吹亂的歪風邪氣,無孔不入。
更或者,從鐵軌旁,她被環抱,被背起的那個瞬間開始,她就不想再和這個人繼續井水不犯河水。
畢竟,持續了三十多年的骨折痛在那個瞬間得到過一個瞬間釋放,只是當時被回憶挾持,她忘了感動。
往後她背她起來,替她說話;她潮濕的褲子,劉姐滾燙的薑湯……
紀硯清每一樣都能清楚回憶。
一牆之隔的外面是狂風暴雪。
裡面燒著暖氣,是人和閃爍的燈火。
“滋,滋……”
翟忍冬走到燈下,伸手擰了擰燈泡,燈在滋啦聲裡閃了兩下,徹底陷入黑暗。
雪色趁機從窗口落進來,像一片陽光落入天井,亮得人渾身發抖。
紀硯清在飄著塵埃的光片中閉了一下眼睛,說:“翟老板,黎婧說你喜歡去春天的山坡上看星星,如果那時候我還在,你帶我去一趟吧,我想看白天的山風和花草。”
紀硯清話落的瞬間大風停了一刹,外面的夜萬籟俱寂。她低頭笑了一聲,靠著牆說:“我前頭這幾十年很忙,沒時間交朋友,感情也弄得一塌糊塗,呵,我這輩子唯一重視的兩個人搞在了一起,諷刺吧。”
紀硯清嘲諷地笑出一聲,抬眼看著翟忍冬說:“我的時間不多,但走之前,我想交一個朋友。和你。”
上來之前就想好了,但怕之前做得太過分,也擔心僅有的兩次付出——護目鏡和賊——目的性太強,她會介意。
所以她把話說得難聽且清楚。
所以她真的說出“不喜歡”的時候,她感到失落,很快又理解。
她這個人複雜又敏感,現在豁然開朗。
“翟老板,行嗎?”紀硯清看著不遠處的人說。
翟忍冬還捏著燈泡的手指蜷回來,燈隨之亮起,她來不及閃躲,被刺亮的光照了滿目。
血絲迅速從她眼底蔓延出來,眼淚打濕了睫毛。
她偏頭閉著眼,說:“行。”
衣料的摩擦聲在房間裡響起。
紀硯清走到翟忍冬面前:“謝謝翟老板不計前嫌,早點休息。”
翟忍冬依舊偏著頭:“嗯。”
紀硯清轉身往出走。
走到一半折回來,手毫無征兆地抬起,抵著翟忍冬沒受傷的那側下頜,說:“翟老板,勞駕轉個頭。”
翟忍冬潮濕的睫毛輕顫,順著紀硯清手指上的力把偏著頭的轉向另一邊,下一秒,女人乾燥溫熱的指肚貼上皮膚,在她頸側已經很淡的青紫痕跡上抹了抹,說:“對不起。我這人脾氣一般,最近又遇到點事,這些事可能比你在那個早晨聽到的更突然更重,導致我做事衝動過激,見諒。”
第18章
紀硯清驕傲慣了。
這些年在舞台上, 鮮少能有人與她爭鋒,生活裡也都是人人奉承著她,她這聲“對不起”說得其實生疏,但不難受。
說完之後, 胸腔裡還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寂靜感, 隱晦綿長, 消食著蟄伏在角落裡的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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