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驟然從想象中抽離。
剛剛經過了一場殺伐的教室死寂蕭索。
曾經尋找到一束光,讓黎明從黑暗中醒來的紀硯清趴在鏡邊的地板上,雙手死死掐住手心。她竭力忍耐,單薄肩膀卻還是難以控制地從呼吸之間劇烈的起伏迅速變成痛哭的顫抖,一刀刀剮著翟忍冬的心臟。
上一次在這裡,她手上有藥油,紀硯清哭不願意出聲,她就只能把自己發了瘋地想擁抱這個人的念頭斷了,掐到手心幾乎破皮。
今天她手上乾乾淨淨,這個人喉嚨裡泣不成聲。
翟忍冬直起身體,筆直地走到紀硯清身邊蹲下,扶住紀硯清已經支撐不住的肩,說:“紀硯清,我想抱你。”
那一秒,紀硯清崩潰的世界定格了。
她遲鈍停止哭泣,遲鈍地松開手,遲鈍地抓住翟忍冬的手腕,手下有多用力,語氣就有多不解:“為什麽一定要是第一?為什麽一定要是最好?別人的期望關我什麽事呢?是我不夠好,才不配為自己活著?”
紀硯清的眼淚大顆大顆淌出來,茫然無措地問翟忍冬:“大老板,你不是說獨善其身沒什麽不好嗎?那為什麽他一定要拉著我去參與他失敗的人生?為什麽要用我的人生去換她的人回頭?愛了,不愛了,那是他們的事,他們又沒愛我,我為什麽要幫他們去挽回愛?大老板,為什麽啊?”
紀硯清費解地抓著翟忍冬的手腕坐起來,一次次問:“為什麽?”
“他們不知道用一條骨折了三個地方的腿跳舞有多疼嗎?”
“不知道腿腳酸疼到沒辦法正常走路有多痛苦嗎?”
“不知道一眼就能看到頭,沒有意義,沒有驚喜,沒有盼頭,卻必須付出全部精力去奮鬥的人生有多恐怖嗎?!”
紀硯清驟然爆發的情緒像山崩地裂,碎石統統堵在翟忍冬胸腔裡,快把她的胸口擠炸了。她忽然就懂了紀硯清情緒的大起大落是因為什麽,理解了她一開始的敏感易怒,明白了她這幾天的反反覆複,也忽然懂了,她決定教阿旺之後,她們之間那段對話的分量。
“為什麽要教阿旺?”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因為你。”
“……”
“的胳膊。”
“你對所有人都這好?”
“我不是你,沒有菩薩心腸,更不愛助人為樂,積德行善。我挑人。”
她挑了她。
分量那麽重。
她本來就貪的心,還怎麽保持冷靜?
翟忍冬反握住紀硯清的手腕,眼睛很黑,看著她:“因為他們配不上你,因為無能的人都喜歡向下兼容,好的,是他們的情感深度鞭長莫及的。”
紀硯清:“……”
對了。
他就是無能的人,妻子為了尋找事業的第二次發展,選擇離開已經止步不前的他,他不去檢討自己,提升自己,而是寄希望於女兒,希望她有朝一日超過妻子,逼她回來。
他簡直無能透頂。
可那明明是他的事,為什麽要她來承擔?
就因為生在那裡?
這不公平。
一點也不公平。
紀硯清還沒有乾涸的眼淚瘋狂往出湧,像山洪一樣迅猛地衝擊著翟忍冬的心臟。
翟忍冬蹲在那兒,眼睛黑而冷,盯著徹底崩潰的紀硯清。
“咚。”
很輕一聲響是翟忍冬膝蓋著地的聲音,她單膝跪在紀硯清面前,在她沒有答應之前,按照自己心中所想把她抱在了懷裡。
一瞬間極端的陌生感襲來,紀硯清愣了兩秒,瘋狂反抗。
翟忍冬的力量不及紀硯清,傷沒好徹底,只能靠不斷地加深接觸范圍來和她抗衡。她一隻手從紀硯清背後斜上來,握著她的肩膀,另一手從她頸邊穿過,扶在她後腦,將她的頭用力壓向自己。
這樣親密的接觸無疑是火上澆油,立刻就激怒了對這個陌生動作極端抵觸的紀硯清,她憤怒得渾身都在發抖,一把扼住翟忍冬的後頸將她往後一扯,大力推開。
“砰!”
翟忍冬後背狠狠撞在牆上,一刹那的悶疼混合著後頸火辣辣的刺痛——她傷口上結的痂被紀硯清那一把揭掉了。
翟忍冬疼得白了臉,弓身靠在鏡面牆上,喘了一聲,血就順著頜骨流到了下巴。
紀硯清猛地定住。
翟忍冬抬手,掌根緩慢地從下巴抹到頜骨。
那兒蜿蜒血跡沒了,只剩刺目的紅。
翟忍冬撐了一下鏡子站起來,再次走到紀硯清面前蹲著,把左手的袖子掀上去,橫在她面前說:“不喜歡被人抱的話,可以繼續咬胳膊。”
紀硯清像是聽不懂一樣空白地盯著翟忍冬。
翟忍冬抬起手,胳膊湊到她唇邊,上面印著兩道深深的齒痕。
紀硯清低頭看到,腦中嗡的一聲巨響,抖著攥住翟忍冬的手腕。
“大老板……”
紀硯清嘴唇一動,倏然回神似得把翟忍冬拉到自己眼前抱住,哭得驚天動地。
她多年壓抑的情緒像憤怒的長河,第一允許誰站在旁邊圍觀,漫長又枯燥,終於奔騰到頭時,那個人扶著她的頭,把“你開心就好”改了改,說:“以後開心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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