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風平浪靜地鎖上門,換衣服洗澡。
汩汩熱水打在她後頸的傷疤上帶來持續不斷的灼痛感,灼痛感隨水流過青紫脊背,變成陌生的刺激。
翟忍冬閉著眼睛,胸口在熱氣中起伏,手指在濕淋淋的牆壁上越扣越緊。
————
關於對阿旺的指導,紀硯清有一套完整的規劃。
第一天,她考察了阿旺的基礎,簡要示范,留下印象;
第二天,她按照古典舞的特點,對阿旺表達不到位的地方進行針對性指導。
後面一直陪著她反覆練習、糾正。
紀硯清很嚴厲。
這是翟忍冬從阿旺口中知道的——她每天晚上接紀硯清會提前半小時到,能和先出來的阿旺在門口聊上幾句。
阿旺紅著臉說自己做錯的,紀硯清出口沒有留過一點情面。她也紅著眼說:“阿姐,紀老師真的好溫柔啊,我改不過來的,她陪我練習十遍一百遍都不會覺得煩,也不會和我阿爸一樣罵我蠢。”
翟忍冬“嗯”了聲,曲腿靠在車邊:“那就好好跟著她學,不要辜負她。她本來可以不教,尤其是你這個年紀的。”
阿旺:“為什麽?”
翟忍冬余光看到正在往出走的人,把“有個人,背叛了她”放在嘴裡,對阿旺說:“把這句話記住就行了,別的不要問。”
阿旺乖巧地點了點頭:“阿姐再見。”
翟忍冬:“再見。”
紀硯清出來,看了眼還沒走遠的阿旺,皺著眉說:“阿旺在家是不是有很多活要乾?”
翟忍冬:“嗯,洗衣做飯,劈叉喂馬,帶弟弟妹妹。”
紀硯清:“每天這麽多事,她還能有自己的時間嗎?”
翟忍冬看著紀硯清難看的臉色問:“阿旺沒有進步?”
翟忍冬以為阿旺母親沒有依照答應她的,盡量不給阿旺安排家務,導致阿旺騰不出時間練習。
紀硯清卻說:“恰恰相反,她的進步快得讓我驚訝,所以我好奇,她哪兒來的時間。”
翟忍冬想了想,說:“所有人睡著之後,醒來之前。”
紀硯清:“她不要命了?!就為了一個根本不疼愛她的虛榮男人,有必要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
紀硯清的情緒爆發得很突然,和那天在藏冬說翟忍冬幫阿旺是在助紂為虐一樣。
在阿旺的事上,她似乎很容易失控。
翟忍冬看著紀硯清緊繃低沉的神色,腦子裡有些模糊的念頭在迅速滋生。她靠在車邊停了幾秒,說:“阿旺是為了自己。”
紀硯清蹙眉:“什麽?”
翟忍冬說:“幾年前,阿旺還沒成年的時候,她爸就想把她嫁出去,她哭著求著說能給家裡掙錢,才暫時留了下來。現在她19歲,不算小,錯過電視台的這次機會,就只剩下一條路——結婚生子,一輩子圍著灶台、孩子和男人轉。她不想,那就只能不要命地練。”
紀硯清臉上的怒色隨著翟忍冬的話漸漸沉寂。
翟忍冬說:“如果不是知道阿旺所做的努力本質是為了自己,我不可能輕易幫她。我不是真菩薩,沒有普度眾生的心胸。”
翟忍冬的一番話張弛有度。
紀硯清繃著臉站在夜色裡,半晌,拿起掛在後視鏡上的頭盔說:“去趟任姐雜貨鋪。”
翟忍冬問:“去幹什麽?”
紀硯清長腿一跨,坐在翟忍冬身後:“拿個快遞。”
隔天,翟忍冬才知道快遞是給阿旺買的舞鞋,她腳上那雙已經穿得快破洞了。
阿旺寶貝似得把新鞋抱在懷裡,看一眼紀硯清,看一眼鞋,高興得不知道怎麽說話。
翟忍冬說:“鞋是穿的,不是讓你往懷裡揣的,換上看看。”
翟忍冬今天把紀硯清送過來之後沒有走,她接連兩次看到過紀硯清突然爆發的情緒,心裡懸起了一柄劍,有種隨時可能墜落的錯覺。
阿旺抱著舞鞋用力點頭:“好!我馬上換!”
鏡子前,一字橫叉坐在地上拉伸的紀硯清瞥了眼不準備走的翟忍冬,說:“翟老板,你對我是有多不放心,還要留下陪讀?”
翟忍冬慢騰騰眨了一下眼睛,注視著阿旺:“沒什麽不放心,紀老師可以當我是在監考。”
紀硯清挑挑眉,側身鴿子坐,下巴抬起,露出漂亮的脖頸。
……
今天是翟忍冬第一次真正看到紀硯清的教學現場,她的確嚴厲,但也專業。她的柔韌度、技巧和動作的質感,每一樣都無可挑剔,給阿旺示范的時候,不管是轉體、跳躍,還是翻騰,她全都能遊刃有余的做到完美。她就是網絡上說的,天生的舞姬,有開掛的履歷,輝煌的成績,現在蜷縮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
“蜷縮”這個詞其實不適合紀硯清,她身披光環,驕傲自信,是眾多人爭相追捧的光,而非墜落的星。
翟忍冬最終會選“蜷縮”這個詞,是因為看著紀硯清的時候,腦子裡會反覆浮現出一句和她的完美格格不入的話:跳舞從頭到尾就不是我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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