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忍冬“嗯”一聲,卻是看著腳下的人一動不動。
深夜的荒野裡,狂風無比驚悚。
賊被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包圍,逐漸在極端的恐懼之中被動恢復意識。
他的視線甫一對焦,翟忍冬握著馬鞭的手就高高抬起,狠狠落下。
“啪!”
鐵軌上傳來一聲巨響,賊嚇得渾身抖動,再次失心似得尿了出來。
翟忍冬漠不關心地垂下眼皮,把馬鞭一圈圈盤好,對被她那一鞭子弄得神色緊繃的辛明萱說:“辛姐,麻煩你送他去警局,晚點客棧見。”
辛明萱欲言又止地看翟忍冬一眼,說:“好。”
辛明萱一個大跨步,走上鐵軌,彎腰去扯卡在車輪前的賊。
翟忍冬拉開後排的門,把馬鞭放進去,然後揭開蓋著羽絨服的毯子,把沒有沾上任何一片雪花的羽絨服拿出來,轉身往回走。
周圍的雪太大,天色太暗,翟忍冬分辨不清前方的情況,隻隱隱約約看到鐵軌上有個模糊的人影坐著。
越走進越清晰。
翟忍冬站在紀硯清正前方的碎石雪地裡,微微低頭和她對視片刻,把羽絨服遞過去說:“你衣服上沾泥了,要不要換件新的?”
第15章
翟忍冬還是那副很不熱情的表情和腔調,經荒野裡的寒風一吹,應該顯得更加冷淡,甚至應該是輕飄傲慢的,應該夾帶著嘲諷。
畢竟她現在渾身狼狽,和街邊的流浪漢差不了多少。
紀硯清心想。
加上客棧房門前對著電話發瘋掉淚的那一幕。
翟忍冬沒有理由不笑她。
她不止應該笑,還應該趁機落井下石,對她……
對她沒有任何偏見……
翟忍冬的目光靜得跟那條旅遊視頻裡的懸月一樣,乍一見空曠冷寂,再看,整個世界都仿佛是因為有了它柔軟無垠的呵護,才能在每個漫長的黑夜如期而至時卸下疲憊,陷入沉睡。
紀硯清心臟莫名地跳了一下,被凍到麻木的胸腔裡攀升起陌生情緒。那些情緒左一遊右一蕩,看似無序,實則把和“翟忍冬”三個字有關的事統統召集到一起,擺在她面前,逼迫她重新審視。
翟忍冬幫包子鋪梅朵付的藥費;
翟忍冬撿的狗、孩子和斑頭雁;
翟忍冬給非親非故的孫奶奶和孫女買來過年過冬的東西,親自送了過去;
翟忍冬給郭大姐留的房間和一次次推到她面前的菜;
……
翟忍冬在公交車上扶她的那一把;
翟忍冬深夜闖進她房間的那一針;
翟忍冬讓劉姐幫忙撿回去的護目鏡;
翟忍冬明知道開客棧人多眼雜,要學會明哲保身,卻還是在老街先後抽了那個賊兩鞭子;
她又在剛剛,一腳油門踩到底,像是要將那個賊撞得粉身碎骨。
為什麽?
撞死人是要償命的。
她們之間又沒有什麽過命的交情,更沒有值得以命相博的關系。
紀硯清隔著飛舞的雪花一瞬不瞬看著面前的人,腦子裡反覆回放車幾乎碾上賊的那一幕。
有點瘋。
而剛剛發過一場瘋的人,此刻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站在她面前一動不動。
紀硯清和她對視著,半晌,忽地笑出一聲,身體微微前傾表露出好奇的姿態:“翟老板,為什麽啊?”
沒頭沒尾,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面前的人卻像是早已經把答案準備在了唇邊,她話音前腳落,她後腳答:“你是我店裡的人。”
話一出口,翟忍冬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她本能抿了一下嘴唇,很快速,還是被湊近了在看她的紀硯清悉數捕捉。
那一刻,在紀硯清胸腔裡規規矩矩坐著,等她給出審視結果的情緒倏地栽了個一小跟頭,剛剛好撞在她的心窩裡。
於是她的心臟在那一秒驟然緊縮,和“她終於抓住了這位老板的破綻”帶來的優越感截然不同。
她筆直的目光莫名其妙輕輕蕩漾,在翟忍冬身上晃了又晃,始終找不到落腳點。
她開始變得煩躁。
束手無策的憤怒迫使她偏頭看向不遠處經歷一場狂飆後更加慘淡的車,語氣不善:“翟老板,‘雪地裡穿白色,是怕別人能及時發現,死的不夠快?’這話不是你在我送了黎婧一件白色羽絨服的時候諷刺我的?那你現在拿件白色的給我是怎麽回事?用事實像我證明,我的確是在找死?”
翟忍冬說:“沒有。”
紀硯清:“那為什麽突然向我承認自己不認可的顏色?”
翟忍冬:“……”
據我這幾天觀察,她好像特別喜歡淺色,衣服最深也就到淺綠。
店裡那個男人的話從翟忍冬腦子裡一閃而過,她張了一下嘴,又皺了一下眉,最後只是一點點攥緊了手裡的羽絨服,沒再說話。
沉默在狂風暴雪裡根本不值一提,只有夜晚強烈的寒風效應讓人每一秒都難以忍受。
紀硯清單薄的身體大幅度抖了一下。
翟忍冬說:“先把衣服穿上回去。”
紀硯清維持著看向車子的方向不動。
翟忍冬沉默片刻,平靜地說:“我們之間沒什麽大的過節,就算有,你也沒必要因為我和自己過不去。我不是什麽重要的人,我做過什麽,你不用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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