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觀瀾已經走到她身側,衣服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
“無猜。”
“唔,是。”既然點破了,商銘容大方地把枕頭放平,掀開被子角,端坐其中。
晚風翻動書頁。
台燈暈開光圈。
商銘容轉頭,路觀瀾坐到她腿邊,向她傾身,垂落的發梢蹭過她的肩。
鼻尖輕盈地撩過商銘容的耳尖。
商銘容正襟危坐,路觀瀾已經起身,走到一邊。
“是無猜。”路觀瀾用話語證明剛才的舉動是確認香水的品名。
“回來的時候綿綿給你的是這款啊。”
商銘容不自覺地抓緊被子邊緣:“是這款。”
頓了頓:“你......”
路觀瀾低眉:“我?”
商銘容佯裝漫不經心:“這款是你常用的香水吧,杜松子的香氣很特別......所以你的香水一直都是綿綿給你調的嗎?”
暗香浮動,隱隱約約。
路觀瀾的身形動了動,台燈的光有刹那的明滅。
“嗯,她專門給我調的。”路觀瀾語調清淡。
商銘容用笑容掩飾一瞬即逝的無措:“哦,這個挺好聞的,但我不習慣香水。”
她探身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把藍色的獨角獸瓶子給路觀瀾,“還是你拿去吧。”
路觀瀾垂眸,獨角獸的星鑽在光暈下流溢華彩。
“嗯。”路觀瀾聲音很輕,接過香水瓶。
繞過床,帶上門,“晚安。”
......
二樓露台的陽光房種著一排鷺鷺的生活作業。
纖細的蝶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開花。
鐵藝桌上,有什麽東西在星月之下微微閃光。
路觀瀾穿著單薄的紗裙,靠在躺椅,墨色的長發蜿蜒的纏在腰側,細密的睫毛篩出盈盈眼波。
她伸出手,寬大的袖子沿著玉臂滑落,堆在臂彎。
手指蔥白,輕輕點在無猜的獨角獸頭頂。
這支香水,無猜,市面上並無出售,是孟心眠每年都會專門為她調製的。
但它不是孟心眠的作品。
而是孟心眠的小姑——孟羽瀾的收官之作。
孟羽瀾的名字裡也有一個“瀾”。
倪玥在世時跟路觀瀾說過:我覺得我朋友的名字好聽,於是給你起名時偷偷借了個字。雖然我沒告訴她,但她一定願意。
倪玥說這話時,比和路康年在一起的任何時間都喜樂。
路觀瀾的生母倪玥出生在江南,是苑洲倪家的千金,少時和孟家是近鄰。
倪家精專傳統首飾,後來因循守舊,拒絕信息化經營,逐漸落沒。
倪玥性格敏感細膩,與路家聯姻遠嫁盛京,常常在家哭泣,感懷過去倪家繁盛的光景。
在路觀瀾年幼的記憶裡,母親瘦弱,喜歡看靠在池畔的憑欄讀《紅樓》。
倪玥常常跟路觀瀾講苑洲的舊事:煙雨澆在烏篷上多好聽啦,明前的茶糕多清口啦,夏天了要帶上最新式的團扇去看螢火啦。見不著螢火蟲時,好朋友會給她放小小的煙火,扮作是流螢圍著她飛。
飛呀飛,時間都飛走了,就離了苑洲,到了盛京。
就有了路觀瀾。
倪玥喜歡彈評。
陽光好的時候會坐在花園裡彈琵琶,說戲。
彈著唱著,有時眼淚就一顆顆往下掉。
幼小的路觀瀾趴在母親膝頭,皺著眉毛給她擦眼淚。
路康年忙於工作應酬,一個月三十天有二十五天都不著家。
偶爾回來,看見倪玥又抱著琵琶泣淚,眼神愈加冷漠,責備妻子:“不要沉溺於過去。你身子本來就差,再這樣消沉下去,怎麽能好。”
然後過問路觀瀾的功課:“老師說你容易粗心,要改掉。我路家的孩子,必須事事做到完美。”
路觀瀾很少聽到父親的稱讚,比起稱讚,她更希望父親可以關心母親。
倪玥有一瓶很珍愛的香水,藍色水晶瓶,瓶蓋上立著一隻鑲滿星鑽的獨角獸。
她從來舍不得用,但是在路觀瀾每年生日的時候,會輕輕灑在女兒身上。
這杜松子的清香便是路觀瀾心中母親的味道。
藍瓶子和獨角獸承載著路觀瀾有關母親的所有溫柔。
路觀瀾六歲升入小學,倪玥沉屙難起,在一個晴好的天去了。
倪玥的葬禮上,路觀瀾抱著靛藍色的香水盒,置身一片黑白。
大人來來往往,處處可聞“節哀順變”。
更多的聲音是“遺產”、“股權變更”、“交接生意”......
路觀瀾的身邊,只有商銘容緊緊牽著她的手。
用同樣弱小的身軀,把路觀瀾護在懷裡。
——那是母親離世後,路觀瀾冰河的童年裡僅剩的火源。
清晨露重。
孟羽瀾穿著黑色的西服前來吊唁。
她看見路觀瀾懷裡的香水盒子,彎腰,“可以把這個香水給我嗎?”
路觀瀾護著盒子後退:“不給,這是媽媽最重要的東西!是媽媽留給我的!”
商銘容站出來,護在路觀瀾前面。
“玥......你媽媽,她真的說這是她最重要的東西嗎?”孟羽瀾怔神片刻,忽然濕潤了眼睛。
路觀瀾撫摸香水盒,含著淚光點頭,“嗯。”
孟羽瀾潸然,矮下身,像是用盡了畢生的溫柔,“觀瀾,這瓶香水是我親自調的。它已經存在很多年了,也許它有一天會乾涸,但是只要我在,就能讓你永遠聞到它的味道。阿姨和你一樣,想要她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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