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座十個小時,我和周令也剛上車的時候還興奮地東張西望,但很快就坐的腰酸背痛。
周令也惦記我腰上的傷,要我靠到她的身上。我說不要,我還想看外面的風景。
這時候夜更深了。
我想不出比黑色更黑的顏色是什麽。火車上隻開著小小的夜燈,但足以把我的臉倒映在車窗上。巴掌印淡了很多,我把額頭貼到車窗上,這樣才能看到外面的景——其實也看不到什麽,太黑了。
遠遠的地方有零散的幾點暖橙色亮點,不知道是火還是燈。
溫熱的呼吸和果木香味湊到我的身邊,周令也輕聲問:“你在看什麽?”
我跟著她壓低聲音:“你看那邊像不像老人家常說的‘鬼火’?”
“什麽?”她困惑。
火車路過了剛才的亮點,四下裡恢復成一片漆黑。
“沒有,開過去了。”
“你說我們現在開到哪兒了?”
“不知道。周圍都是荒地。”
“荒地上會有人住嗎?”
“……應該有吧?我覺得有。但是太黑了,實在看不清。”
周令也的輕笑吹起我的頭髮,“荒地上怎麽會有人住呀?有人住的地方,還叫作荒地嗎?”
我把貼在車窗上的額頭試圖貼的更近,在這一刻非常認真的探究周令也話裡的真假。然後我說:“真的有,有墳。”
“哦……是死人住的地方。那也確實算是有人住了。”
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個白頭髮的老奶奶。
自從我們上車之後她的眼睛就一直是閉著的,這時候才睜開眼,對周令也說:“小姑娘,別說‘死’不‘死’的,大晚上的,多不吉利。”
我和周令也都被她突如其來的接話嚇了一跳。
周令也吐了吐舌頭,對著那老奶奶的三角眼說一句:“抱歉呀,奶奶。”
周令也長得很乖,說話也很乖,老奶奶一瞬間就沒有了剛才的不滿,蒼老褶皺的臉上都是笑容:“兩個小姑娘,怎麽這麽晚還在坐車呢?”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周令也的手,然後說:“我們回家的。我們家在樟市。”
“哦哦。兩個小姑娘,出門在外不安全,還是早點回家好。”
“嗯。”我很敷衍的應了一句,然後扭過頭,輕輕拍了拍周令也說:“你不是困了嗎?睡覺吧。”
意思是不要再和陌生人說話了。
周令也很乖很乖地閉上眼睛,靠到我肩頭的時候還有意的避開我的傷口。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但我夢到了我親媽。
夢裡是她帶我在路邊買澱粉腸。我不記得那天她為什麽要帶我去買澱粉腸,但我記得那根腸很大,足有我臉那麽長。
她平時不給我買這些,所以那天的澱粉腸我吃的很寶貝,一小口一小口的,不停地用嘴唇抿著油香。
在夢裡我媽喊我‘燃燃’。
我這時候想起我原來是有個小名的。不過這個小名只有我媽這麽喊。我爸一般都喊我‘喂’。不過更多的時候他不喊我。我熟悉他的拳頭多過於他的聲音。
而等到我媽丟下我走了之後,我的小名就再也沒有被人喊起過。
她說:“燃燃啊,媽媽去邊上的小店買點東西,你在這裡等媽媽,不要走開,好不好?”
夢裡的媽媽沒有臉。可能是因為我早就記不得她長什麽樣了,所以在夢裡她的臉也是模糊的光影。
但是她說話的語氣很溫柔。
我的心裡只有澱粉腸,根本沒有仔細聽她說什麽,就說好。
夢到這裡,我猛然驚醒。
火車還在繼續前行。
剛才的老奶奶也閉著眼睛。
周令也趴在面前的桌子上,臉埋在胳膊肘裡,發出輕輕的鼾聲。
夢裡的事情發生在我兩歲。
我記事是很早的,甚至對於一歲抓周的時候還有片段式的記憶。我記得我媽抱著我,指著什麽東西對我說‘抓那個,抓那個’。我還記得我爸在邊上喝酒,催促‘趕緊的’。
那個買澱粉腸的事情我也記得。
那天我站在小攤子邊上把澱粉腸吃完很久,插著澱粉腸的簽子都被我嗦的沒有味道了,我媽也沒來。
那個炸澱粉腸的小攤販沒了客人,就來逗我。逗得話就是那種討厭的大人話,‘你媽媽怎麽還不來呀?’,‘你媽媽是不是不要你啦?’,‘你看你瘦的,把你賣了也換不了幾個錢吧?’……之類的。
我一直強忍著沒哭,板著臉耷拉著嘴角,做出不屑的樣子。
這麽一想我從小就挺會裝的。
裝不在乎,裝無所謂。
後來我媽來了。
她急匆匆地走過來,一縷頭髮從盤好的發髻裡散下來。我看見她之後頗為得意的瞥了一眼身邊的那個小販,意思是‘你看,我媽來了吧,她沒有不要我’。
那天我牽著我媽的手高高興興地回家,十七年之後現在坐在火車上的我才想起來:我媽那種溫柔的語氣再一次出現的時候是帶我去公園玩的那一天。
她當時跟我說去邊上的小店買東西,可是回來接我的時候手上什麽東西都沒有。
原來她帶我去公園那次不是第一次不要我,而是第一次成功。
第16章 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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