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時,一直熟睡的女嬰似乎被什麽嚇醒了,止不住地嚎哭起來。傻妞兒正手忙腳亂,忽然瞥見兩側的濃霧,竟看到好些飄忽的鬼影。
這些鬼影身披殘盔碎甲,也不知是戰死了多久的兵卒。他們仿佛被女嬰的氣息所吸引,朝傻妞兒一湧而來。
傻妞兒隱約知道撞見了什麽東西,驚恐之下,拔腿狂奔。
可這群鬼兵重重疊疊,越逼越近,無論她怎麽跑,也跑不出這銅牆鐵壁……
此刻,女嬰的哭聲已然變形。傻妞兒低頭一看,不禁大駭,險些把嬰兒扔了出去。
也許是受到鬼魅侵染,女嬰的七竅鮮血狂流,渾身上下染成了血人兒。身後灑落一路鮮血,幾個鬼兵爭相撲過去,貪婪搶食著沾血的泥土。
傻妞兒怎敢相信,一個才出生半天的小小嬰兒,竟會流出這鋪天蓋地的血?
慌不擇路之時,腳下猛一落空——
身下竟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崖底。
遍體鱗傷的傻妞兒,艱難爬向數尺之外的女嬰:“娃兒,我的娃兒……”
眼前的女嬰早已淹沒在血泊裡,隱隱發出痛苦的哀鳴。
恍惚間,四周白霧襲來。密密麻麻的鬼影,朝血泊裡的嬰兒撲了過去……
此刻,傻妞兒終於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不遠處,群鬼爭先恐後搶食鮮血,女嬰的哭聲也逐漸低微……
“嗡——嗡——”
樹林深處,突然傳出一陣縹緲的鈴聲。
鈴聲所及,仿佛清風過境,鬼影聞之紛紛逃竄,白霧也隨之斂去。
“嗡——”
一女子翩然踱出樹林,長裙曳地,面容清雋,道骨仙風。右手腕用紅絲系著一顆桃核鑲著銀絲的鈴鐺,伴著步履搖動,金鳴作響。
最奇的是,她發髻兩旁豎著一對兒雪白的狐耳,身後是一團同樣雪白的狐狸尾巴。
是個白狐仙。
她看向裹成血葫蘆的小小嬰兒,眼底閃過一絲驚詫:“鬼胎?”遂在半空劃出一道金符,緩緩化入女嬰眉心。
只見女嬰一身血汙輕聲剝落,露出雪一般的肌膚。可在她背後,卻赫然刻著無數張鬼臉刺青,密密麻麻,猙獰萬狀。
“天譴咒!”白狐大吃一驚,“這……怎會封在這小嬰兒身上?”
這密密麻麻的“天譴咒”,顯是觸及了心底的傷痛。白狐眼底蘊上淚來,悲思萬千,皆化作一聲嗟歎:“冤孽啊……”
拭去淚花,將奄奄一息的女嬰抱在懷裡,悵望著天邊的皓月,喃喃道:“我答應過你,不再涉足這險惡人間。可眾生太苦,又怎能棄之不顧?”
蒼穹之上,星辰冷寂,月落烏啼。
仿佛天底下種種血難,都從未上演過一般。
隔日,山路。
一輛馬車顛簸駛來,忙不迭地勒停了。
車主走下車來,正看到傻妞兒正在路上,一會兒喊著弄丟了自己的娃兒,一會兒驚恐說惡鬼殺人,一會兒又淒淒慘慘哭個不停。
走近一看,這傻姑娘的身上雖有些擦傷,但都沒什麽大礙。脖頸處懸著一枚桃核雕成的鈴鐺,鈴下系一道黃綢的符,似是護身保平安之類,襯著這一身肮髒破爛的衣裳,格外的乍眼。
車主看這護身符有些奇異,湊近想瞧得仔細些。不料傻妞兒握住桃鈴,擰過身去:“這是大白狗給的,大白狗給的!你們不許看!”
車主見傻妞兒瘋瘋癲癲的,實在可憐,這麽丟在山裡也不是辦法,遂將她一同帶上了車。
直到馬車絕塵遠去,林中還隱隱回蕩著悲切的哭聲。
第2章 子夜
十七年後。
黃州,業城。
入夜,天邊積壓著濃稠的烏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磅礴秋雨。
俯瞰全城,一條逶迤的河道貫穿城中央。河水洶湧渾濁,兩旁是森羅的街巷。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要在夜深前趕回各自的歸宿。
城東南角,楊柳叢生的深巷盡頭,辟開一方宅院。院門外牌匾上,是一行早已被青苔鏽蝕的大字:琥珀居。
四面廂房,紙窗上燈火通明,映照出房內的人影婀娜,男女歡歌。
院落中央,是一棵百年老樹,樹下三口舊水缸,有的蓄滿了陳年的雨水,有的則用木蓋掩上,縫隙裡閃著晦暗不明的光。
南邊角落是間柴房,門邊一個三旬左右的素衣婦人,頸前那一枚桃鈴護身符,已是飽經磋磨,泛出油亮的光澤。面前是一座泥火爐,爐上燒著滾熱的茶。
茶沫溢出,落在火爐上滋滋作響。婦人全然不覺,只顧借著火光,忙著手裡的針線活。
她手腳極為笨拙,半晌才穿得一針。織的東西也粗陋不堪,乍一看像個娃娃,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過是一片破布扎滿了參差的線頭。
“黑姐兒,還不給客人續茶!”北廂房,一個舞姬推開房門,焦急喊道。
婦人一愣,連忙收起布娃娃,拎起滾熱的銅壺,搖搖晃晃進了北廂。
這婦人便是十七年前的傻妞兒。當年山路上被人撿到,南下到了黃州,輾轉送進煙花柳巷。
可她腦子癡傻,接不了客,只能做些灑掃劈柴的雜活。問起她的過去,反反覆複只能聽出來一個“黑村”,眾人便喊她“黑姐”。
說來也奇,十七年前她在黑村苟活,動不動就要挨餓受欺負。這十七年來到了業城,雖然要做些粗活累活,倒也無人欺辱於她,日子過得安穩平淡,溫飽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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