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臉色不改以往的冷淡,指尖卻緊緊扣著蕭凰的臂彎。目光幾度掠過喧嘩的眾生,但始終離不開身旁那一道明朗無邊的笑顏。
出了酒樓,迎面便是浩渺的澄湖。岸邊一道極長的廊橋,直抵對岸的業城。
“嗚嚦嚦……”
店小二依著蕭凰的囑托,牽來一匹新買的烏雲踏雪馬:“客官,您瞧這關外來的烏騅馬,端的是日行千裡,腳力絕群,整個黃州挑不出第二個來!”
蕭凰抬手往馬腰處一按,內勁催起,那馬仍是穩穩當當立在原地,便知是一匹貨真價實的千裡馬了。心下甚是滿意,道一聲:“有勞了。”拿出一枚金錠,交予那小二作酬錢。
反身一手拉住馬韁,一手將子夜托上馬背,隨後才登鞍上馬,護在子夜身後。
正欲振轡起行,忽而又想起一樁事,吩咐店小二道:“煩你去趟朱府,代我轉告那位姓溫的姑娘,就說……就說……”
愁眉想了片刻,續道:“就說蕭某今後要隨世外高人修行去了,從此再也不回業城。祝願她……早日覓得自己的如意郎君。”
“得嘞!”店小二爽聲一應,抬眼又多打量二人一番。給朱府傳個話並不是什麽難事,只是好奇這二人同乘相依,舉止親密,也不知要怎麽個修行法?
烏騅馬才走出兩步,子夜卻又攔住蕭凰手裡的韁繩,轉身喊道:“接著!”
話音起時,手裡拋出一個物件兒,穩穩落進店小二手中。打眼一看,卻是一個紅絲系的吊墜兒。絲線穿過一張黃綢的符,末尾是一枚桃核銀絡的鈴鐺。
“這個,送給溫姑娘。”子夜將面具一壓,“告訴她,以後遇見什麽危險,便晃一晃鈴鐺,我等定會全力趕來相救。”
“成,成!”店小二也不信有這等玄異之事,但拿了人的金錠,也無須多問什麽,盡管依言去辦就完了。
“駕——”
蕭凰一揚馬鞭,烏騅馬奮蹄而起,“潑喇喇”地奔向湖岸,霎時間已是百步絕塵。
縱馬間,蕭凰耐不住好奇,問起道:“那吊墜兒是做什麽用的?”
“六合符,能得仙家感應,照佑平安。”子夜淡然答道,“當初我師尊也是這般,照護了傻妞兒十七年。”
“你怎想著送給溫姑娘了?”蕭凰笑道。
子夜輕輕一抿唇,也不知要怎樣同她解釋。
隨仙家修行常是如此。有些事情因性而起,隨心而行,憑的是超乎塵俗的通透之力,並不需要一個說得清、道得明的因由。
沉吟半刻,才淺淺應了一句——
“緣。”
言語間,烏騅馬已踏上廊橋,行至平湖中央。只見四面波光瀲灩,抬首是碧霄晴明,廊橋的鏤紋刻出一道道飛馳而過的光痕,和著半涼的秋風,拂過二人輕揚的衣角。
子夜閉上眼睛,不覺間松了力道,依偎在身後那暖香透骨的懷抱裡。
仿佛這一身早已被生死洗劫到麻木不仁的命魂,終於能在此時此刻,安得一隙前所未有的永恆。
朱府,內苑。
蕭索的夕陽穿過光禿禿的枝椏,照在無力低垂的黃符與桃鈴上。
溫苓倚著門前的欄杆,仰首悵望天邊的暮雲。指尖勾著六合符吊墜的紅絲,但不知是該戴在頸上,還是咬咬牙丟掉。
丟掉了,又不舍得;戴上了,又沒意思。
她不是沒想過蕭凰的拒絕,只是想不到積藏了十八年的情愫,會以這般空落落的結局無疾而終。
但凡“他”對自己有一丁點兒的情意,也不會如此決絕地離開業城,甚至連一場當面的告別也成了奢望。
……一個人怎麽可以那樣溫柔,又那樣狠心呢。
溫苓無聲歎了口長氣,眺望著天邊飛渡的寒鴉,手裡的六合符幾度抬起,又幾度垂下。
如是躊躇幾回,終究還是拿了起來,拆開紅絲兩端,系在頸後。桃鈴閃動銀光,顫巍巍地懸在了胸口。
可當那桃鈴貼在胸前的一瞬間,腦海裡如同劃過一道飛火,強烈的感應令她不由自主抬起目光,看往夕陽下沉的方位。
——是西北!
她心心念念的“蕭哥哥”……就在西北方!
溫苓被自己駭了一大跳,全然不知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會突然冒出如此強烈又清楚的念頭,仿佛是仙靈指路一般,莫名其妙、卻又斬釘截鐵地讓她知道——那個人,就在西北方!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不自覺看了一眼胸口的桃鈴。
難道說……是這枚吊墜的緣故?
“嗡……”
馬背上,子夜耳旁的桃鈴兀然一顫。本來正在蕭凰的懷裡半睡半醒,這一顫立馬讓她驚醒過來,回身望了一眼後塵,心下暗道幾聲古怪。
“怎麽啦?”蕭凰看她醒轉,還道是疾行太顛簸,遂把韁繩一扯,放慢了馬步。
“無事。”子夜轉過身來,摸了摸左耳下的桃鈴。
溫苓正握著桃鈴發愣,身後忽傳來父親的喊聲:“苓兒,快過來!”
乍一回神,趕忙返身快步進了屋。
一踏進門,只見角落裡的朱應臣驚恐大叫:“有鬼!有鬼……鬼要殺了我!鬼要殺了我!”邊胡言亂語,邊撕扯身上衣裳,撓的肌膚一道道都是血痕。
“應臣,你不要怕,這裡沒有鬼……”聶夫人苦心勸說不得,又讓小廝上前按住他。可朱應臣像野獸一樣亂抓亂咬,幾個小廝身上都掛了彩,怎麽也靠不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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