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每一個人……
——全都是宮世遺的棋子啊。
天器府,天器府……
究竟,何為天器。
……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天器”。
只有高大輝煌的黃金台下,觸目驚心的森森白骨。
只有成王敗寇血腥逐鹿的鐵蹄之下,一隻隻苦苦哀號的螻蟻啊。
蕭凰的淚水流個不住。
心裡空蕩蕩的。是釋懷麽?是迷茫嗎?是沉痛嗎?是絕望嗎?……
她不知道。
……
看到蕭姐姐失魂落魄,子夜連忙坐得更近些,一邊溫柔攬住她的腰,一邊拿帕子拭去她的眼淚。
宮顏凝望著這一世的“娘親”,竟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諱對情人的愛憐,不免由衷一歎。
倘若她的娘親,能有這小姑娘一半的無畏與坦蕩……
她和她深愛的花姨娘,也不該是那樣的結局了罷。
“施主。”宮顏輕聲問詢,“你還好麽?”
蕭凰的呼吸沉穩了些:“對不住,見笑了。”
她握住子夜的手,與那對兒瑞鳳眼深情一望。
“小師太,我還想請問——”蕭凰轉過臉來,“師娘她究竟是怎麽死的。”
宮顏垂下眼睫,轉了轉指尖的念珠。
我爹可能永遠也想不到。
那時的他武功卓絕,權傾朝野,享不盡榮華富貴,望不穿萬代千秋——
卻偏偏在這輩子最鼎盛的關節,栽在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小妾手裡。
雨停了,天色已過晌午。等我灰頭泥臉找到我爹時,他正準備騎馬下山回漢京去。
看見我抹著淚跑來,他也吃了一驚。問得是我從宮府偷偷搭車至此,他訓斥了車夫一頓,又讓趕緊置備雕車駿馬,攜我一同下山。
我和爹爹同坐在車上,心裡的驚嚇也漸漸平定下去。然而半路上,爹爹突然問我:“你剛在天器府,都去了哪裡?”
那一刻,我差點如實說出——“就在你和陳師兄說話的院子裡”。可不知怎麽,看到爹爹嚴肅的臉色,我竟有點害怕了。
他和陳師兄說的話,我壓根就聽不懂,但我隱約能察知到,他絕不願意任何一個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哪怕,是他向來疼愛的親生女兒。
鬼使神差地,我對他撒了個謊:“我……我一直跑來跑去找爹爹,怎麽也找不到。”
爹爹看了我一會兒,眉頭微微松下來。他摸了摸我的腦袋,又脫下自己的鶴氅,披在我的身上。
接下來的路途,他還像往常一樣穩重慈和。可我總覺得心裡有個什麽不可告人的疙瘩,只顧默默縮在鶴氅裡,一路無話。
回到宮府,天已擦黑,我娘都快急死了,差點把地皮都翻出三尺來找我,沒想到我竟跟著爹爹從羲和峰回來。
她本來想罰我,但看在爹爹難得回一趟家,便權且饒了我這一遭。她趕緊喊人燒湯送水,擺酒設飯,為我爹爹接風洗塵。
我娘待我爹從來是舉案齊眉的,那天似比以往還要殷勤許多。爹爹的洗面湯是她親自端來的,衣裳也是她親自幫換的,桌上的清酒是她親自暖的……地下那麽多丫鬟媳婦,一個也插不進手去。
酒飯擺在折梅軒。我在一邊兒小桌上,小翠照顧我吃飯。我爹在桌前坐定,我娘便站在他身側,為他舀上一小碗熱騰騰的蓴菜羹。
我爹看著我娘為他盛湯,忽然冒出一句:“你瘦了。”
我娘手裡的瓷杓頓了一下。
盡管她為我爹忙前忙後,像極了一個賢妻良母,可當我爹爹關切她時,她那不自在的臉色,卻像極了一個外人。
羹盛滿了,她雙手端到我爹面前。
我爹接過,又問她:“府裡事多,累壞了?”
我娘低下頭:“爺在外建功立業,顧不上家裡,我們做內人的辛苦些,也是應該的。”
我在一旁聽著,怎覺得她越是這樣體恤我爹,反倒越顯得生疏。
我爹從盤裡夾了塊肉,送到一邊的空碗裡,輕輕一拍桌:“吃飯。”
我娘很矜持地坐下了。她拿起筷子,安安靜靜吃我爹夾給她的那塊肉。
吃了一會兒,兩個人都不說話,屋裡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爹先打破了寂靜:“凰兒打了勝仗,下個月就回漢京。”
我娘“嗯”了一聲。
我爹又說:“你眼光不差。”
我娘淡淡一笑:“能幫爺平天下,就是最好的。”
沒說幾句,又是半晌無話。
到頭來,還是我爹挑起了話頭:“新來的呢?”
我娘的筷子停在半空。
她自然明白,我爹說的是花姨娘。
我娘的臉色不起波瀾,邊給我爹夾菜邊說:“她今天身子不大舒坦。”
我爹問:“她人怎麽樣?”
“她……”我娘總要應付點什麽,“她年紀小,有點調皮貪頑,別的都好。”
正說到這兒,後房門就傳來一串銀鈴兒似的笑聲。
我娘的眉目一下子變了顏色。
那一身嫣紅色花枝招展地走進屋來,今兒描了精細的妝,絕色更增光彩,恍若天仙下凡。
花姨娘笑意嫵媚,嬌滴滴向我爹道了個萬福:“宮爺。”
我爹素以功業為重,並不耽於女色,但撞見撲面而來的驚豔,免不了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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