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二不走尋常路的一根腦筋,總算察覺出這般異樣來。
似乎,這一切都不是機緣巧合。
似乎早從數月以前,當她拖著瀕臨破滅的魂魄,走上這片草原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經走進了——她的蓄謀已久。
蠻蠻啊……
她到底是誰呀?
蠻蠻被花不二盯得有點害羞,她松開她的腰,又想收回自己的手。
可花不二馬上回抱住她。她用蠻橫的懷抱承著她的重量,撲倒在濕涼細軟的雜草叢裡。
她以魂身覆著她,她以手臂困住她,她的指縫緊扣她的指縫,她的胭脂香縈繞著她的草木合香,她的狐狸眼含著膽怯的渴求,落進那雙明亮的杏眼深眸。
“蠻蠻……”花不二終於問出來,“你是誰?”
蠻蠻眼底的星星在晃動。
她的紅唇微微一抖,險些要說些什麽來,卻被眼窩裡一滴酸楚的淚珠,吞掉了萬語千言。
她到底是沒有回答她,只是抬起纖纖玉手,以無上的溫柔撫摸她絕色的臉頰。
她的嗓音很輕,宛如微風牽引著浮雲,喚著她:“……花。”
一聲輕喚,一霎凝眸,仿佛在說:
那不重要。
我是誰,是人,是神,是鬼,是機緣巧合,還是蓄謀已久……都不重要。
我愛你,才重要。
花不二似乎是懂了。
此時此刻,有些事,有些話,確比蠻蠻的姓甚名誰更重要。
“蠻蠻。”她終願破開自己狂浪不經的皮囊,剖出那一顆起死回生的真心,向她換取一句無價的誓言。
“我不管你是誰,是人,是神,是鬼。
“我們要一直住在這大草原上。我和你,歲歲年年,直到魂飛魄散。
“……可以嗎?”
第149章 木華黎(二)
“……可以嗎?”
她自詡“人間不二法”。她想要的,從不會問人“可不可以”。她沾花無數,何曾在乎女子情不情願。哪怕是心慕已久的夫人,還不是強按在青龍木案上,不由分說扒光了三從四德。
可如今,她卻仿佛跪在神像前的虔誠信女,仰望著、癡守著……心上人會不會說出一句“可以”。
蠻蠻的杏眼彎了彎。守不住一行晶瑩,從眼尾緩緩流落。
她點了下頭,用犬戎話答應她:“扎。”
話音踏踏實實地落下,她與天地日月,一同收下她無價的誓言。
她仍是人間不二法。
而她,從此是她的不二法。
在蠻蠻欲拒還迎的呼吸裡,花不二抿了抿豔唇,輕輕慢慢地俯近去……
她想以她和她的第一個吻,守護從這一刻起,她與她的歲歲年年。
然而,這一吻還不及沾上蠻蠻的唇,蠻蠻突然掐住她的手臂,掐的她好生刺痛。
身為無間鬼士,本不該有這尋常的痛感,但花不二一時沒多想,還道是蠻蠻像從前一樣不願親吻,她隻好依依不舍地停住了,卻絲毫未察覺一朵彼岸花爬下蠻蠻的指尖,印在了她的衣袍上。
但很快,她猛覺魂身一陣凜然,狐狸眼余光一瞟,竟見一股疾風卷起桃花如浪,所過之處盤虯的桃根破土而出,磅礴的仙氣以迅雷烈風之勢殺了過來!
“仙家?”花不二吃了一驚,想不到自己躲過這麽久,追殺來的不是老妖婆,卻是多管閑事的仙家?
她這小半年不曾殺人作孽,也不知這仙家是怎麽找到自己的。當務之急是萬不能傷及蠻蠻,趕緊一手把姑娘推開數丈遠,一手運起鬼火陰煞,“嗡”一聲連綿悶響,與襲來的桃花浪重重抵在一處!
仙法凌厲,鬼煞沉渾,桃瓣與火花激飛亂迸,引得四周草葉“撲簌簌”振鳴,河川也翻起驚惶的惡浪。
花不二感到對面的仙力愈壓愈狠,道法絕不在自己之下,心中頗感驚疑:“姑奶奶九九八十一重無間,殺遍陽關鬼門無敵手,這狗日的是個什麽仙家,姑奶奶竟奈何不了它?”
無奈,她一邊催加無間訣抵禦仙力,一邊朝身後的俏影急喊:“蠻蠻,快跑!”
話聲一落,卻見近在眉睫的桃花雨中,花瓣紛然勾勒出一道飄逸的女子身形。青白的裙裾隨風舞動,落英輕灑處,展露出那人清冷孤傲的容顏——
柳葉眉,瑞鳳眼,如雪分輝,如玉生寒。
花不二一下子怔住了。
“夫……夫人?”
哪怕她明知夫人早將自己遺忘,哪怕夫人曾親手將劍氣刺穿她的心魄,哪怕她就在前一刻另赴真心,對蠻蠻許以深情……
可九九八十一重無間執念,又豈是說破就破呢。
花不二就這麽怔了一怔,但見“夫人”眉心一緊,瞳仁裡漫出仙獸的金澄色,頭上冒出雪白的狐狸耳朵,手底下的仙力也激震猛漲,差點就壓破了鬼火的防線!
“奶奶的,是胡仙兒?”花不二看穿“夫人”身上的仙家,登時不懼反怒,也不知從哪兒湧上一股沉勁,“嘩”一下格開這一記重擊,隨即將鬼火凝刃猛上,與繚亂的桃花廝殺起來,邊殺邊罵道:“臭狐狸,誰讓你髒我夫人的身?給老娘滾下去!”
“錚——”桃瓣化出銀光熠熠的霜刃,再度與鬼火紛擾到一處。神劍寒鋒,威猛無儔,再凶惡的鬼火也泯作塵煙!
花不二幾度頂不住仙力的攻勢,但每到危急時分,魂魄裡總是莫名湧上一股力道,便又得振作起來抵禦強敵。她自以為吉人天相,正鼓足氣力周旋之際,忽聽身後“嘩”一聲銳響,灼烈的仙風刺得她後頸生寒。狐狸眼往後一瞥,竟見一身頎長俊秀的玄金色閃至高處,手中又一柄鋒利的十四霜,直刺自己的背心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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